原題:《C羅的夢魘 | 張晞哲》

狂歡節是爲了讓上層社會受益,但它也有可能而且確實也變成了底層的反叛和抵抗。當一座城鎮爲狂歡節的狂熱籠罩時,時間便暫時停止了,一如今天仍在發生的一樣。狂歡節創造了一個不受時間影響的空間,它可以無視歷史上的衰落,無視社會和經濟差異的不公平。

--[美]特奧菲洛·魯伊斯

C羅掩面跪地,黯然神傷,慷慨而悲壯--2022年12月10日卡塔爾世界盃1/4決賽的終場哨聲響起的瞬間,葡萄牙隊以0:1被摩洛哥淘汰出局。

從2006到2022,十六載五次嘗試,五座金球獎、五屆歐冠冠軍、足壇總進球數第一……數不勝數的冠軍榮譽,也難抵倒在半決賽上的2006年世界盃的遺憾。魅力與殘酷並存的世界盃,彷彿是C羅的一個夢魘,在與歲月強敵的交手中漸落下風的遲暮英雄,"不再被需要",只能用淚水錶達遺憾與太多的不甘。

自古英雄出少年,從來王者多磨礪。C羅的告別,或許從坐上替補席的一刻已經拉開序幕。

1/8決賽葡萄牙對陣瑞士,C羅坐在替補席上,終結了他在國際大賽連續31場爲葡萄牙首發的記錄。

10日的世界盃1/4決賽,C羅再度坐在替補席上。失去靈魂的葡萄牙隊如一盤散沙,面對摩洛哥最擅長的密集防守全無破解之策,控球率處於明顯下風的摩洛哥隊憑藉防守反擊率先破門。丟球的一刻,替補席上的C羅--閉眼嘆氣。

第51分鐘換上場的C羅幾乎"住"進了對方禁區,雖多次策動進攻,但正如他再也無法挽回的青春。頹勢已現,就是上帝親臨,也無可奈何花落去。在生死決戰之中,最強勁、最有能力攻破對方球門的球星,靜靜地坐在那裏,觀看自己的隊伍在潰散,在進攻中手忙腳亂不斷地失誤,而貌似弱弱的對手卻贏得勝利。這樣匪夷所思的罕見場面,終於在我們司空見慣的生活中搬上了世界盃。

教練和球星的微妙關係與競技體育的歷史一樣漫長而充滿玄機。情同父子的弗格森和貝克漢姆,終因維多利亞的出現而反目,貝克漢姆只好遠走皇馬。羅納爾多和庫珀,2002年足壇最大的新聞莫過於外星人轉投皇馬,開啓銀河戰艦。而因貪腐黑幕的曝光,英足總主席口中"正確的那個人"--山姆-阿勒代斯67天后成爲笑柄,成爲英格蘭隊歷史上任期最短的正式主教練。

鶴立雞羣,遭殃的是那隻曼妙高雅的鶴,被啄的也一定是那隻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的鶴!白鶴、黑頸鶴、丹頂鶴,"鶴鳴於九皋""騰羣鶴於瑤光",那又怎樣?還不是任由土旮旯雞擠兌欺負!你娃就展不開翅,展不開翅你還飛個屁?鶴咋啦?鷹咋啦?就是鳳凰咋啦?你娃能,不讓你上場、不讓你沾球,乾瞪眼你娃使不上勁,看把你娃能的!

被邊緣化,被踢出局,甚至於從地球上消失。英雄悲歌一路唱來,與人類的歷史同樣漫長崎嶇,詭異魔幻。

水泊梁山的第一任首領王倫……"心術不定,語言不準,失信於人,難以相聚。""此人只懷妒賢嫉能之心,但恐衆豪傑勢力相壓。""這是笑裏藏刀,言清行濁的人!""量你是個落第腐儒,胸中又沒文學,怎做得山寨之主!……這梁山泊便是你的?你這嫉賢妒能的賊,不殺了要你何用!你也無大量之才,也做不得山寨之主!"……"惺惺自古惜惺惺,談笑相逢眼更青。可恨王倫心量狹,直教魂魄喪幽冥。"《水滸傳·第十九回 林沖水寨大併火 晁蓋梁山小奪泊》

"量大福也大,機深禍亦深。"王倫終因自己的德淺力薄、智術狹陋、目光短淺而倒在了自家開創的"一窪之水"。按照一山難容二虎的叢林法則,王倫怎樣做都難逃一死,只是死得遲早、死得難看與否!後來的晁天王不也一樣死於非命?就是功德圓滿的及時雨宋公明宋江,不也死於自家天子的"御酒"?

權力的更替不能合法化,不能採取更加文明的方式進行,沒有剛性的法律制度保障,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聚義廳的悲慘結局是命中註定的。誰坐上了這個頭一把交椅,誰就坐在了火山口上。歷史的肉磨子一圈圈不斷攪下去,唯有制度維護公平正義文明。倒行逆施者、嫉賢妒能者、排擠異己者,終將釀成悲劇,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拖累黎民百姓,落得身敗名裂。

歷史的教訓,每天都在我們身邊上演着。王倫之流一日把權長,就把令來行。任你是龍是鳳,在我的一畝三分地裏,你就得盤着、臥着、歇着!急什麼?想咋哩?我不發話誰都別想?赤兔馬咋啦?呂布殺頭了、關雲長殺頭了?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千里馬咋啦?咱家是伯樂!"故雖有名馬,祗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

傷悲情C羅,誦一闕《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

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C羅的悲哀千古偕同,是英雄的悲哀,是你我的悲哀,是人類自己的悲哀!這樣的悲哀多了,團隊潰敗、國家淪喪、人民流離失所,引發極爲惡劣的多米諾骨牌效應。

像辛棄疾一樣的英雄,喋血戰場,收復中原的夙願付諸東流,長期鬱郁不得志,直到人生的終結,都沒能站在前線的土地上,實現沙場秋點兵。無奈仰天長嘆,大呼三聲"殺賊"後含恨而死。

當一個團隊堵塞了上升的通道,真正的精英無法通過合法的手段取得權力,爲民衆奉獻聰明才智和卓越遠見,這個團隊遲早會土崩瓦解。當代社會競爭激烈,誰贏得了人才,誰就贏得了市場,贏得了未來。

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擇手段贏得勝利。當勝利成爲生命的唯一目標,不擇手段贏得勝利似乎理所當然。什麼規則、道德、文明、公平統統被視爲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被無情地拋棄,被恥笑爲迂腐、癡人說夢般的幼稚。

災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根本不知情!當既得利益者、專家學者們,將良知拋到九霄雲外,愛惜自己的羽毛勝過一切,民衆的悲慘、社會的崩潰是不可避免的。

災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毫無釐頭的恐懼!等鋪天蓋地的謊言、流言蜚語裹挾我們,恐慌肆意蔓延的時候,毫無廉恥、貪得無厭的訛詐、盤剝、吸吮將變本加厲。

"這一點也不新鮮。在整個人類歷史中,突如其來的災難動搖了人們對統治者及信仰的信心,產生了嚴重的後果。舉一個例子:在14世紀,中世紀歐洲嚴重的饑荒、瘟疫和戰爭常常暴露出(各國的)君主和教會大佬沒有能力爲大衆提供慰藉,也無法拯救災難的現實。王室的舉措或宗教儀式的無效,加深了大衆的憂慮,促使他們到別的地方去尋求答案:或逃離宗教狂熱,或等待末日和革命式的爆發,或使更加不幸的人們成爲替罪羊。他們的統治者也將戰爭視爲一種選擇,在一百多年的時間裏,法蘭西與英格蘭在戰場上兵戎相見。在我們自己的時代,一如伊拉克的情況清晰地表明的那樣,現代政府也試圖以沒完沒了的暴力行動打擊想象或建構中的敵人,從而對危機做出回應。"([美]特奧菲洛·魯伊斯 著《歷史的恐怖·西方文明中生活的不確定性》商務印書館2022年版第19頁)

人的一生勢必不幸。不願意看到的,每天都在我們的眼前重演。世界盃競爭殘酷,也還大體公平。假如世界盃也被爾虞我詐、黑金黑暗所籠罩,那麼俄烏衝突的噩夢將會蔓延,罪惡將流佈人間,文明將遠離人世。

作者簡介

張晞哲,喜愛文字,偶爾塗鴉。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