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次元(ID:chaintruth)原創

本文爲燃次元X澎湃號·湃客聯合出品

作者丨馬舒葉

編輯丨謝中秀

距離春節還有30天,北京德勝門一家賣大懶龍的街邊小店鼎香潤,店主張文革已經計劃着讓一半的夥計先回老家,北京疫情之下,“夥計們待不住,都想回家了。”而以往的春節,張文革的店從不放假。

2022年的餐飲業,生存維艱。張文革的店鋪,更是從年頭到年尾,不時“關門”。今年年初,北京首波大面積疫情來襲,爲了阻斷傳播,2022年5月至6月初,北京暫停堂食一段時間,鼎香潤也停了一個月。

到2022年底,疫情再度來襲北京,2022年11月21日到12月8日,鼎香潤又沒有了堂食。

輪番打擊之下,張文革只能靠熬和扛。作爲社區老店,鼎香潤主做的就是堂食,張文革告訴燃次元,“疫情之下,生意比起去年,至少差上了三分之二。”

取消堂食期間,沒有客人,爲了減少店裏的原料壓力,張文革取消了一部分菜品,他親自掌勺的打滷麪也從菜單上拿了下來,“沒辦法,先將這兩個月扛過去再說。”而在鼎香潤的周圍,不少老店都已經悄悄關了門。

不僅是北京的張文革,在距離北京1200公里的上海,朔亦接手的37年上海老麪館也經歷着疫情的衝擊和關停。

但老店們都顯示出了驚人的韌性和生命力,熬過了這一道又一道難關。

12月10日,晚上不到7點,剛剛放開的北京疫情政策之下,德勝門外長街清冷,鼎香潤裏的大懶龍卻早已賣光,時有街坊掀門而入,熟門熟路得點菜,和店主攀談起來,“你們家可開了。”這是一家在北京開了12年的街頭老店,主營老北京風味的家常菜。

和鼎香潤一樣,趙姐的“趙家火燒店”已經開了28個年頭,從北京沙子口的小喫街搬遷三次到了馬甸橋,如今已經56歲的趙姐,坐在門臉樸素的店裏,店內店外三張長桌,卻是附近居民們口口相傳的“寶藏好店”。

味道是街邊老店“拴住”食客的法寶,但老店裏的人情味更是食客不可替代的牽引。

創立鼎香潤的張文革告訴燃次元,他在店裏遇見過十幾年未見的高中同學、舉家搬走卻隔兩週要回來喫飯的老街坊,還有一次,有位內蒙古來的小夥子坐着喝了整晚的酒,臨走的時候不斷感謝他,“他的母親是北京去下鄉的知青,他說在這喫到了小時候的味道。”

而屢次搬遷後,竟有幾年未見的老客人專門來找趙姐,“還帶了一束花。”趙姐聽說,那位客人在她搬走後找了很久,再也沒喫過別家的驢肉火燒。朔亦的隨意飲食店,也見證了祖孫三輩人的生活,成了不少老上海人的“童年記憶”。

疫情反覆之下,老店也面臨着挑戰和問題。根據商務部數據顯示,目前被認定的“中華老字號”數量從最初1萬多家減少到1128家,90%的老字號處於虧損狀態,其中,根據最新公佈的三季度財報,知名老字號如全聚德西安飲食持續虧損。

但老店主們都還在堅持。張文革告訴燃次元,“鼎香潤是一生的事業。”

趙姐亦表示,“做到做不動爲止。”12月中,在“一片陽”的便民市場裏,56歲的趙姐每天仍然定點開門,她記掛着自己的老主顧們,守着小店,她說,“要是我沒開店,他們喫不上火燒就不好了。”

在餐飲業中,有層出不窮、創意不斷的新店,也有如張文革、趙姐們堅守數十年的老店,新老交織,纔是真實的人間煙火味。

翻過2022的大山

疫情之下,社區老店難以避免得受到衝擊。

2022年4月,身在上海的朔亦臨時接到了街道的通知,將隨意飲食店關停10天。剛接到通知的朔亦沒想到,上海的疫情會迅速蔓延至全城,她的店,一關就是兩個多月。

一個區一個區的“變紅”,看着每天上漲的確診數字,朔亦感到“心驚肉跳”,雖然由於店面小,都是隔天定菜,並沒有造成食材浪費,但當時,朔亦並無暇顧及許多。很快,生活必需品搶光了,整個上海的外賣都“沒人送”,雖然沒“陽”,員工也安全地住在統一的宿舍裏,但朔亦不得不加入了每天睜眼就在羣裏“接龍搶菜”的生活,房租還重重得壓在身上。

在遭受疫情衝擊、暫停堂食期間,張文革選擇了堅持。

“做一天就要應一天的事。”張文革告訴燃次元,從每天早上第一批10點半出鍋的懶龍,他會在店裏待到晚上10點,送完最後一個顧客再離開,即使在疫情期間,他也從未縮短營業時長,“做了這麼多年街坊生意,總要方便下班的客人。”

朔亦的店卻“運氣頗好”,無意間在社交平臺上“火了一把”。

朔亦告訴燃次元,由於店內的貓咪關了十幾天,貓糧眼看要見底,這時一位常來店裏喫麪的老顧客正好是志願者,受朔亦所託去喂貓的同時,隨手把“老店和小貓”一拍傳上了抖音,在疫情期間,不僅朔亦的貓咪一躍成了明星店寵,連帶着隨意飲食店也吸引了不少關注。

更令朔亦感動的是,6月疫情一過,不少年輕人就這樣“找了過來”。

到現在,老店們仍在疫情反覆的衝擊中艱難維生。只是在疫情之外,老店們也面臨着傳承和煥新的難題,其中最爲突出的便是和“時代”的結合,比如上團購、外賣等多個渠道。

如今,張文革的兒子張華辰負責着鼎香潤的實際經營,他告訴燃次元,雖然他們幾乎在外賣平臺剛興起時就開通了外賣服務,但是不到3個月就關閉了。

以“現炒現做、量大實惠”做招牌的社區老店,碰上“求快”的外賣平臺,窘境顯露。張華辰表示,“註冊外賣平臺雖然免費,但是平臺一單就要扣近20%的點,店裏就沒利潤了。”對於鼎香潤而言,做了十幾年的街坊生意,“不能上外賣了就提價,但是本來利潤就微薄,再被扣點,不提價就是賠的。”

除此之外,原本鼎香潤一到飯點“屋裏就擠滿人”,而講究現下單現出鍋的鼎香潤,有時連店裏的生意都顧不過來,面對要求十幾分鍾就拿單的外賣平臺,更是“被催單催得頭大”,無奈,最終張華辰還是關閉了外賣服務。

除了外賣,引流的團購套餐也讓張華辰顧慮重重。在團購網站編輯出身的他,深知套餐的引流效果往往並不理想,而商家的讓利行爲,也容易造成新顧客的誤解,“一份菜從100元讓利賣到50元,客人很容易認爲這份菜本來也就只值50元。”而平時忙於店內經營,沒有運營抖音賬號的他,對於“全城送、包郵”等套餐設置也是“一頭霧水”。

圖/趙家驢火小店

來源/趙姐提供

和鼎香潤一樣,隨意飲食店的麪條“本來並不適合外賣”,“配送時間一長就影響口感”。開通外賣的隨意飲食店和趙姐的火燒店還面臨着窘狀,缺乏時間和精力進行運營、“一天都沒有幾單”。

趙姐亦委屈地表示,雖然她對自己驢肉火燒的味道非常自信,“我的火燒是上過北京衛視採訪的,但是外賣一天也就兩三單。”

同時,朔亦和趙姐雖然也想嘗試去做套餐,但“一不會弄,二精力有限”,每一次的嘗試似乎都有些“舉步維艱”。

縱使問題多多,老店們也還在堅持。

朔亦告訴燃次元,由於隨意飲食店並不在繁華的商業街,比不上高檔酒店,除了路過辦事喫飯的,進店的都是專門來喫的回頭客,她沒想過提價,“賺錢不重要,把面做好纔是好的。”她最喜歡的,就是陝西、山西這些愛喫麪的客人,一邊喫一邊說“這個面好喫”,最後把面喫得精光。

而搬了三次家,趙姐的“趙家驢火”開在了馬家甸生活美景市場裏一處不太顯眼的門臉,但趙姐仍能在店裏見到穿越大半個北京城喫火燒的老客人,“有客人來喫完,40元的賬扔下200元就跑了。”雖然身體不如從前,但爲了這些老客人,趙姐仍然打算“開到幹不動爲止”。

人情和氛圍,或許就是老店的靈魂所在。

90年代的“網紅店”

如今的社區老店,也都曾是城市裏的“網紅頂流”。

2011年,正月十六,那時候春節剛過,張文革從原租客手裏接回了位於北京德勝門的鋪面,起名“鼎香潤”,鼎香潤開店的第一天,一整條街冷冷清清,迎面路口走來一個人,張文革站在門口和夥計打賭,“他一定是進咱們店裏來的。”

夥計沒應聲,在張文革接手前,店裏服務員經常閒得坐着繡十字繡。

話音剛落,張文革眼看着顧客推門走入,熱情地吆喝起來,“來了,您喫點什麼?”

那一天,張文革記得整條街都沒有人影,只有鼎香潤裏擠得滿滿當當。而從那天開始,鼎香潤就在德勝門路上“紮了根”,“來喫飯的一天比一天多,一箇中午一個桌子至少翻四五回。”

老字號醬店學徒出身的張文革,正是靠老北京風味的“大懶龍”打出了名頭。張文革告訴燃次元,鼎香潤是當時北京首先做懶龍的一家,“四兩面四兩肉,小蔥調味,把調和均勻的肘子肉餡用面一卷,又有菜又有飯,再弄點稀得(粥),這是老北京人小時候的記憶。”

12月10日,燃次元記者前往鼎香潤線下門店時,還未到晚上六點,懶龍已經賣光了,店員告訴燃次元,平時懶龍5點之前就都賣光了,而如今在某團購網站上,鼎香潤的大懶龍仍舊是京城小喫榜的排名top。

圖/守着顧客的店主張文革

來源/燃次元拍攝

張文革店裏除了大懶龍,還有各種醬貨、老北京風味的炒菜,“講究的就是現做現炒、量大實惠,就連涼菜都是現拌的。”張文革表示,一根大懶龍賣了11年,從12元一根賣到如今18元一根,鼎香潤還在期待下一個10年。

比張文革再早上17年,1994年,28歲的趙姐在北京南城開起了第一家正經的“驢肉火燒攤”。

來自河北的她個性爽朗,談到開店的初衷,趙姐告訴燃次元,“我特別愛喫驢肉火燒,逮住機會就回老家喫,或者讓朋友幫忙帶,後來我想着,不如在北京開一個火燒店。”於是,趙姐就將原本做米飯炒菜的小店,改成了如今的“趙家火燒”。

剛開始趙家火燒的店開在了沙子口,在趙姐口中,那是20多年前北京南城最火的一條街,“和現在的南鑼鼓巷一樣”,而僅此一家的驢肉火燒也“一炮而紅”,“客人多得店裏坐不下,就壘幾個紙箱當桌子,客人蹲着在門外喫。”趙姐笑着告訴燃次元,那一年,她僅是門檻就換了6個,“來喫飯的踩破了門。”

“驢肉新鮮彈口,火燒烤得香脆,肉塞得瓷實,再配上一碗滴上香油的餛飩,喫完整個人都冒着騰騰的熱氣。”趙姐告訴燃次元,28年間,趙家火燒搬了三次家,從沙子口搬到四路通,隨着老城拆遷,最後纔將“新家”安到了馬甸橋。

和趙姐一樣,2015年,1969年生人的朔亦由於愛上了家附近麪館的味道,在退休後選擇接手了一家從1985年開業的老麪館。

朔亦告訴燃次元,“原來的老闆娘做了二十多年,做到了70歲,實在做不動了。”作爲“隨意飲食店”的老主顧,朔亦尤其喜歡那口經典的上海家常菜味道,因此,想到自己退休後也無事可做,從未涉足過餐飲的朔亦決定“試一試”。

而這一試,到如今已近7年過去了,兩任老闆娘相互傳遞,“隨意飲食店”也走過了37個年頭。

接手前,前老闆娘也曾告訴朔亦,“剛開業時生意好得很。”1985年開業的隨意飲食店,得益於當時“並沒有幾家麪館”的差異優勢,再加上做的是上海家常的弄堂菜,價格優惠,因此“人人都願意來”,積攢起了跨越祖孫三代的一批忠誠的老主顧,“來的都是上海本地人。”

“一碗勁道的細面,看得見香味的各種澆頭任點任選,熱氣騰騰的湯水嫋嫋飄着煙。”朔亦表示,她很喜歡這樣的氣氛,“客人進店,可以隨便喫點,總有一樣能填飽肚子。”直到晚上9點多關店,老主顧們都能把店坐得滿滿當當,“有時當天備得菜少了,還要臨時再去外面買菜補上。”

到現在,張文革、趙姐、朔亦們的生活似乎與當年無差。每日早晨進店,招呼客人,忙到晚上近10點打烊關店,隔天訂新鮮蔬菜,食材永遠不能過夜。

走在路上,張文革總會被不同的人打招呼,儘管許多人他並不認識,可不妨礙大家知道鼎香潤,知道這個店主。趙姐也一樣,坐在門口總有街坊搭話,總沒有歇息的時候,日子在繁忙中度過。

老店們雖然不再“網紅”,但在周邊食客和街坊心裏,仍是“No.1”。

老店的新與舊

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身處時代中的老店們有順應,也有堅持。

接手隨意飲食店時,前老闆娘要求朔亦,“保留原來的上海弄堂菜風味。”朔亦告訴燃次元,不管是街道兩邊時興起來的河南菜館還是福建麪館,都不如這裏傳承了30多年的老味道,符合上海人的口味。

老店店主們都有自己的堅持,不只是朔亦,張文革在創店那天定下來“四兩面四兩肉”的懶龍,堅持的老北京風味菜,還是趙姐的驢肉火燒,味道都未曾改變。

除了味道之外,一併保持下來的,還有價格。

“客人說,老闆娘,你這個價格怎麼這麼便宜,勸我加一點上去。”朔亦笑着表示,在寸土寸金的上海,除了每月數萬元的房租,還有單個人每月萬元的人工費,再算上水電、原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客人點一碗麪,加上五六個喜歡的澆頭,也不過二十多元。”

在鼎香潤,一份懶龍的價格從12年前的12元賣到如今的18元,12年時間價格僅上漲6元。除此之外,張文革表示,“開店時啤酒3元一瓶,後來是老顧客硬把價格漲到了5元一瓶。”

開趙家火燒的28年間,驢肉的價格從16元一斤漲到現在100元一斤,趙姐的驢肉火燒由於“肉價漲了”,價格不得不從6元一個漲到如今12元一個,但趙姐還是“每一個火燒驢肉都往瓷實了塞”。

在燃次元前往鼎香潤線下店時,店內等餐的食客熱情得告訴燃次元,“他家的懶龍都是新鮮現做,用料紮實,比工業做好再加熱出來賣的好喫多了。”下班過後買份懶龍,再打包幾個家常菜,家裏的晚飯就解決了,而這份十幾年未變的老味道,也正是疫情期間街坊們口中難得的安定感來源。

對味道的堅守之外,老店也順應時代潮流,嘗試着“新花樣”。

朔亦接手隨意飲食店時,店裏的澆頭種類不過七八種,隨後被增加到18種,滿滿當當放了一桌子。

“大肉丸,小鹹菜,素的肉的都有,還有很多時令上的新鮮蔬菜。”朔亦表示,“花樣多點,才能留住客人。”對於老店來說,隨着年紀大的客人搬離,現在進店的大都變成了喜歡“新鮮勁”的年輕人,而現在外賣店不少,麪館也並不稀奇,“把面做好,纔有回頭客。”

圖/隨意飲食店的澆頭

來源/朔亦供圖

掌握“上新祕訣”的不只有網紅店,張文革也深諳此道,“食客愛老味道,也喜歡新菜色。”除了應季的新鮮菜蔬,鼎香潤每個月幾乎都有新菜品,“到了月底,反響好的新菜就留下,走得慢、上得少的新菜就去掉。”

除此之外,在原來的門臉之外,鼎香潤還開了專供顧客“快取快拿”的外賣窗口,“疫情期間很多人都是買了就走,這樣不必進店,省得食客麻煩。”除此之外,三年前張文革還在老門臉後另開了一片後院,“原來店裏只有十幾張桌子,現在後院裏有了包間,方便顧客談事情。”鼎香潤的夥計亦告訴燃次元,“開一片火一片,照樣都要等座。”

和鼎香潤一樣,隨意飲食店也在今年夏天翻新了裝修。

圖/翻修後的隨意飲食店

來源/@隨意飲食店 小紅書平臺

朔亦告訴燃次元,一開始是某平臺的“街巷小店幫扶計劃”,隨意飲食店被老顧客們提了名,而在朔亦“保持老物件、傳統風格”的要求下,今年8月24日,歷時半個月,設計師將老店進行了翻新。

考慮到不少客人晚上喫麪太暗,店門口新設了燈箱和拴狗鏈,顧客告訴朔亦,“能帶狗狗去喫麪了,再晚也有燈箱照亮。”而店內原先只掛着菜單的牆面改成了“回憶滿滿”的故事牆,碗筷也重新做了設計。

老店也正在走進更多年輕人的視野,獲得越來越多年輕人的“認識和自發安利”。從2011年正月十六創立至今,鼎香潤牢牢佔據着大衆點評北京必喫榜top的位置,活躍在各個社交平臺博主的探店視頻裏;朔亦接手的37年上海老麪館,也在今年上海疫情期間“火了一把”。

有次一位博主誤打誤撞進入趙姐的店,倚在門口做火燒的她碰巧“入了鏡”,結果幾天之後,不少街坊告訴趙姐,她“上了抖音”,除了老客人,開始有不少新客人被那位博主“安利進了店”,這讓趙姐非常高興。

現在,鼎香潤已經成了各大社交平臺的博主打卡地,張文革對來店裏拿着攝像機的博主們愈來愈“司空見慣”,隨意飲食店也開通了自己的小紅書主頁。

念舊卻不守舊,社區老店的店主們,還在不斷挖掘新的可能性。

參考資料:

《“附近”實體小店,必喫榜裏的人間真實》,來源:錢皓頻道。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