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20年7月以來，山西金融系統從山西農信蔓延開來一場反腐風暴。這場風暴後來涉及至山西的城商行、駐晉銀行、金融監管部門和金融企業等多個領域。

央視專題片《永遠吹衝鋒號》第四集“永遠在路上”揭露了山西省地方金融領域腐敗專案始末。這場地方金融領域反腐風暴的啓動，源於不法企業“德御系”引發的金融風險事件。

山西省晉中市是“德御系”曾經的大本營，它的實際控制人田文軍早年以搞農業、糧油起家，2006年成立融資擔保公司，隨後又註冊、收購了60餘家公司，鼎盛時在中外資本市場上控制着7家上市公司。

“它旗下的少量實體產業實質上只是幌子，真正的逐利模式，就是違規從金融機構套出錢來，再投入資本市場運作。”紀錄片指出。

多年來，“德御系”從山西省多家農信社、城商行等金融機構違規融資貸款達兩千多億元。2017年，“德御系”長期違規圈錢被戳破，資金鍊斷裂，帶來地方重大金融風險積聚。

造假和圍獵是“德御系”獲得銀行貸款的兩個關鍵

此前，澎湃新聞梳理發現，“德御系”入股多家山西當地的金融機構，特別是以村鎮銀行、農商行爲代表的農信系統，利用銀行股東身份獲取貸款便利。

央視紀錄片指出，“德御系”債務風險形成的過程中，幾乎每個環節都有腐敗分子與不法商人內外勾結。其中，多家農信社和城商行是腐敗重災區，共20名公職人員收受“德御系”財物，總額達兩個多億，包括多名“一把手”。

榆次農商行原董事長曹雙馬收受“德御系”賄賂1725萬元，爲“德御系”多筆違規融資貸款大開綠燈。從2010年1月起，“德御系”在該行通過資金業務、票據業務、信託業務等多種方式違規融資貸款108筆，總額達29.87億元。

專案組審查相關資料時發現，“德御系”多處嚴重造假。“爲了規避銀保監會授信集中度的監管，那麼他就成立若干個企業，用若干個企業互相擔保，互相再編織一些虛假會計報表以滿足銀行的信貸條件。那麼一個企業能貸出200萬，十個企業就能貸出2000萬。”專案組成員、審計專家張宏業表示。

造假和圍獵是“德御系”獲得銀行貸款的兩個關鍵。爲了造假，“德御系”還專門設有“技術處”。“德御系”炮製的假公章就有上千枚，從這裏查獲的僞造文書材料竟重達十幾噸。

與造假配套使用的另一個法寶就是圍獵。當銀行主要負責人已經成了被金錢俘獲的獵物，自然就不會去捅破“德御系”虛假的“窗戶紙”。山西省聯社資金營運中心原主任史琴芬的講述，“田文軍幫助她的小孩解決了北京戶口名額”。

史琴芬“投桃報李”，爲田文軍打開了系統的後門。經她批准，開放系統端口，改寫業務數據，幫助“德御系”關聯企業完成續作和新增資金業務71筆，金額高達264億餘元，造成債務違約金額達68億餘元。

曹雙馬錶示，從2011年至2016年，“德御系”就是通過這種模式，陸續綁架了多家農信社基層行社和城商行，以多家關聯企業爲掩護，以資管計劃、理財信託、票據業務等高風險業務方式，不斷瘋狂違規融資。“德御系”之所以瞄準地方基層銀行社來運作，正是因爲看準了這類小法人金融機構“一把手”獨大，權力高度集中，監管嚴重缺失。

時任山西省紀委監委第十審查調查室主任、專案組副組長張曉麗表示，（縣級）農信社是小法人，自己說了算，它不需要通過市一級審批，或者省一級審批，統一的問題就是“一把手”權力過大，“一把手”絕對權威說了算，但是同時監督體系和監管又對他們特別薄弱。

蔓延山西金融系統的腐敗

山西金融領域的這場反腐風暴始於山西省聯社。

2020年7月18日，山西省聯社原黨委書記、理事長崔聯會，原黨委副書記、副理事長、主任邢亮喜，原黨委專職副書記、副理事長王忠澤3人被通報接受審查調查；2020年7月19日，山西省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省政府金融辦）原黨組書記、局長（主任）竟暉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查；2020年7月20日，原中國銀監會山西監管局黨委書記、局長張安順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查；2020年8月5日，山西省聯社黨委原副書記王再升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查。

進入2021年，山西金融反腐餘震仍在。2021年1月12日，中國銀保監會山西監管局二級巡視員楊慶和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查。2021年9月16日，長治市長王俊飈落馬，王俊飈赴任長治市不足半年，此前則長期在山西金融系統任職。他的幾個重要的任職經歷包括：晉商銀行董事長，山西省國有資本投資運營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山西省金融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副董事長、黨委副書記、總經理，山西省聯社副主任、黨委委員。

根據紀錄片，崔聯會、邢亮喜和王忠澤都不僅收受多家企業賄賂，還收受多名基層行社負責人的財物，在職務晉升上爲他們提供幫助，使得下撈上供、跑官買官的歪風在山西農信系統大行其道，整個系統政治生態受到嚴重污染。而當風險開始顯現，他們考慮的，首先是掩蓋問題、推卸責任。

“我自己感覺到慚愧，我感覺到對不起他們，就是這支隊伍我沒有帶好，把他們都帶到這裏面來了。”山西省聯社原黨委書記、理事長崔聯會說。

“幾百個億誰能承擔得起，多少個信用社就面臨着倒閉破產，面臨着開不了門了，大家的心態，只能是靠時間來換空間。”山西省聯社原黨委副書記、副理事長、主任邢亮喜說。

所謂靠時間來換空間，其實就是允許基層行社不斷爲“德御系”違規續作，幫助它借新債還舊債，挖新坑補舊坑。

“德御系”債務風險爆發後，山西省聯社多名高層和中層幹部曾多次批准開放端口，爲“德御系”違規續作放行，導致其違規融資貸款範圍擴散到數十家基層行社，風險敞口進一步擴大。

“我們的制度制定了不去執行，因爲有風險，所以我們就扒開制度的籬笆，把整個金融系統害掉。”山西省聯社原專職黨委副書記、副理事長王忠澤說。

涉案公職人員違紀違法所得達27.89億元

和省農信社系統相比，城商行相對獨立性更強，對“一把手”權力監管制衡的機制更爲薄弱，也因此成爲“德御系”違規融資導致金融風險積累的重災區，原陽泉市商業銀行就是典型。

據紀錄片披露，陽泉市商業銀行原黨委書記、董事長李首明先後收受田文軍賄賂6000萬元，陽泉市商業銀行原黨委副書記、行長趙建濤非法收受賄賂高達1.4億餘元，在多地大肆置辦房產，在陽泉蓋的一套別墅就達到2000多平米。

除了銀行系統，監管系統也有官員深陷“德御系”，其中就包括原中國銀監會山西監管局黨委書記、局長張安順。

2021年1月28日，原山西銀監局局長張安順因濫用職權，甘於被圍獵等被開除黨籍。

“利用監管職權和職務影響，在職務調整、銀行監管、行政處罰等方面爲他人謀取利益收受鉅額財物，涉嫌受賄犯罪；利用監管職權，擅自違規變更行政處罰，破壞監管秩序，造成國家利益重大損失，涉嫌濫用職權犯罪。” 中央紀委國家監委駐中國銀保監會紀檢監察組、山西省監委彼時消息指出。

“所以什麼叫圍獵，投其所好嘛，你說過你想弄個茶館，他就給你搞個茶館。一失足成千古恨，那就是說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要要，不要拿，正正派派做人，乾乾淨淨做事。”張安順說。

專案組歷時15個月，從金融機構到監管部門，查處涉案公職人員違紀違法所得總金額達27.89億元，追繳涉案財物、查封扣押凍結涉案資產共計76.73億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