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被迫頻繁跳槽的張棟決定結束漂泊的職業生涯,回到故鄉尋找新機會。在降本增效、二次裁員的多重風險下,一部分大廠員工嚮往起縣城歲月靜好的穩定生活。

“縣城的工廠、企業人手比較緊缺,一年到頭都有招人需求。”一位從武漢回到老家的互聯網員工向時代財經說道。

縣城經濟的崛起爲返鄉人提供了充分的條件。2022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顯示,四個縣級城市進入大城市行列,分別是崑山、義烏、慈溪、晉江。

另一方面,大廠紛紛把引流重點放在五環外,電商大廠把小鎮青年、中老年人當做重點目標,一些新的消費趨勢在一線城市興起後,能很快與縣城接軌。

換個角度來看,縣城不再是失意者的退路,它更像是重啓生活的另一種選擇,聞風而動的大廠員工開始像候鳥遷徙一樣歸巢。

被“寒氣”逼走的年輕人

除夕當天,張棟坐上了回山東臨沂的動車,臨走前,他向還在北京的朋友一一道別,因爲年後大概率不會繼續留在北京。

五年前,張棟以北大碩士身份畢業,像大多數同學一樣,順利地拿到了頭部大廠的offer,從事客戶體驗崗位,每個月1.5萬元的薪資附加一連串的福利,看上去是一份體面的工作。

不過,互聯網大廠的競爭總是瞬息萬變,五年後,張棟所在的公司從頭部互聯網行列掉隊。由於不在覈心崗位,張棟看不到職場晉升的空間,而大廠漲薪的速度跟不上膨脹的慾望。每次過年回家,這份工作帶來的光環正在逐漸減弱,當大家開始談論房子、車子等其他硬性指標時,張棟總是尷尬地迴避話題。

眼看着大學同學紛紛完成人生的預設腳本,比張棟提早回到老家的同齡人不少湧進創業浪潮,在縣城裏購置了好幾套房子。

“大廠工作十年,也不一定能找到在一線城市的歸屬感,老家的親戚不看每個月的收入,只要你還是居無定所,就是‘混不開’。”張棟向時代財經說道。

對於張棟來說,身上唯一值錢的履歷是大學生自主創業證書,這份榮譽能爲他減少創業初期的稅收,“如果不回去試試,總覺得有些可惜”。

最終讓張棟下定決心回家的導火索,是兩個月前家裏接二連三的緊急狀況,有幾個長輩沒有熬過冬天,身在北京的他,既無人脈也無精力處理,總覺得自己是遊離在故鄉和一線城市的局外人——在大城市毫無存在感,也失去了在老家安身立命的關係網絡。

相比張棟的猶豫和焦慮,同樣從北京離職的謝婷婷已經步入了創業正軌。兩年前,謝婷婷還是字節跳動一款明星產品的元老人物,隨着項目整體被砍掉,過往的輝煌經歷也在公司內部一筆勾銷,她不得不考慮其他退路,老家區縣發展的勢頭讓她重新審視自己的職業規劃。

“大家普遍意識到大廠競爭的內卷化,有的同行找到工作後還會經歷二次裁員,這種漂泊感是難以消除的,而且裁員的波及範圍也從基層員工擴展到中層管理人員。”謝婷婷在教培賽道深耕了十餘年,回家創業的念頭在她心裏醞釀多時,只是受大廠工作壓力和工作量的影響,一直被擱置。

保險起見,謝婷婷做了兩手準備,她給自己定下爲期一年、投入成本不超過50萬元的項目底線,老公依然留在北京工作,以便創業失敗後重新回到一線城市的大本營。從此,夫妻二人開啓了兩地分居的生活。

“大廠員工的思維方式與創業的契合度並不高,很多大廠員工更擅長做好單象限的工作,統籌規劃、多維度溝通才是創業者最需要的素質。”謝婷婷向時代財經說道。

每個月營收六位數,三個月成爲頭部玩家

經過長達半年的考察,謝婷婷有了初步的創業思路,期間,她試水過線下教培課程、寵物線下商店和電商直播,90%的想法都死在了市場調研的第一步。比如當地的主播資源並不成熟、部分寵物產品的客單價僅有北京的三分之一等。

“電商、寵物行業已經有了很多頭部玩家,我更想找到紮根於本地土壤的藍海行業。”謝婷婷向時代財經說道。

去年夏天,謝婷婷確定了第一個項目:戶外槳板運動。謝婷婷觀察發現,一線城市的新潮項目幾乎能與二三線城市快速接軌,當露營、飛盤、陸衝等戶外運動成爲一線城市的潮流項目時,二三線城市年輕人的社交平臺也被同樣的新潮刷屏。

產品推廣的第一階段,大廠市場經理的身份幫了大忙,通過社交媒體打卡引流和當地頭部農家樂品牌合作,三次活動過後,謝婷婷的創業團隊就收回了成本。

在戶外運動需求最旺的夏天,謝婷婷團隊一個月的流水能超過六位數,平均利潤率達到50%,三個月內躍升行業的頭部玩家。返鄉創業的激情衝散了職場上積攢多年的焦慮,接觸的合作方提起謝婷婷時,不忘強調她是80後的人才,謝婷婷才意識到自己距離“退休”還有很長的時間。

“很多當地的公司不太懂互聯網營銷方式,也不知道項目引流,在市場調研完備的情況下,想要突出重圍沒有想象中那麼難。”謝婷婷向時代財經說道。

王琦的創業項目也在2022年夏天正式啓動,團隊由三個年輕人組成,他們身上相似的特點,都是被大廠卷出內傷,暫時處於半躺平狀態。對於他們來說,投身一次創業項目,相當於在平靜的湖面上掀起點波瀾。

王琦把創業的第一站放在了小紅書,經營起了原創飾品品牌。從供應商篩選、選品、定製包裝、產品上架,團隊的電商生存指南直接拉高了縣城同行的標準。“我們基本摸清了一些門道,現在看到某一類型的友商就能快速識別出有多少水分。”

爲了提高溝通效率,創始團隊保留了大廠的基因,內部仍然採用OKR考覈方式,每週安排週會對選品、賬號運營展開一輪覆盤。

縣城的B面:人情包裹下的江湖

正月初三,謝婷婷負責推廣的全新戶外項目迎來新年開門紅,原本以爲人流會在下午5點左右散去,結果忙到晚上9點才能抽身。

兩個月前,謝婷婷找到了新“靠山”,她把創業公司賣給當地一家頭部企業,自己佔有25%的股權,並且負責市場推广部分。

在做出決定之前,謝婷婷一度想要重返職場,原因是單一戶外項目的營收規模有限。當時,謝婷婷還拿到了兩個大廠offer,但年薪總包遠遠不及往年的市場行情。

“習慣了創業的節奏後,很難再接受打工人的狀態了,而且我也不甘心放棄戶外運動的市場,畢竟已經做出點水花了。”謝婷婷向時代財經坦言。

回顧一年多的創業經歷,謝婷婷認爲最難突破的是家鄉的人情社會。

離開老家縣城超過10年,她對當地的人際往來處於半陌生狀態,熟人圈子還停留在學生時代,在初期開拓市場的環節,謝婷婷還得藉助團隊裏從未離開老家的初中同學,撬開與當地合作方的溝通渠道。對於謝婷婷來說,當前找到一個靠譜、穩定的團隊,無疑能分擔一部分社交壓力。

95年的夢瑤暫時沒有把自己歸爲創業者的行列,從深圳一家互聯網小廠離職後,她毫不猶豫地退回三線城市。在她看來,能夠獨當一面的一般是大廠生存體系裏的佼佼者,可供夢瑤選擇的只剩下考入體制內或者繼續找工作。

在考入隔壁縣城編制內後,夢瑤第一次感受到了“工作致貧”的滋味。3000元的月收入讓她不得不過上精打細算的生活。由於當地近幾年發展旅遊業,每個月的房租喫掉了收入的三分之一。爲了能省點手機流量費用,夢瑤甚至需要提前在辦公室傳輸完視頻、文件。

這樣的拮据生活只持續了一年,夢瑤主動結束了體制內的工作,她把求職範圍鎖定在老家國企單位,原因是其他工作魚龍混雜,不是公司制度條例不完善,就是五險一金繳納漏洞百出。

國企朝九晚六、年薪10萬的工作讓夢瑤找到了一線城市和縣城的平衡點,但又一個殘酷的事實擺在她面前,辦公室基本被“關係戶”包圍,夢瑤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職業生涯陷入瓶頸,再過幾年,她只能在繼續躺平或者在創業中開啓下一個階段。

“一線城市的規則和組織關係比較透明,在縣城,如果沒有處理好同事關係,對方根本不願意推動事情進展。很多大廠人的歸宿都是個體戶,大家的經驗教訓都是找了一圈工作,還不如自己創業靠譜。”夢瑤已經爲自己的副業計劃籌備了第一筆資金。

(文中受訪者皆爲化名。)

責任編輯:劉萬里 SF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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