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環球人物

他是被生活一路毒打過來的。

作者:隋坤

要問最近誰最火,高啓強第一,張頌文第二。

這幾天,隨着電視劇《狂飆》熱播,張頌文飾演的高啓強從魚販一步步被“逼”成黑幫大佬,上演了一段極具反轉的“黑化人生”。

張頌文又一次用演技征服了觀衆,以至於熱搜上一直掛着#查查張頌文#的話題。人們笑稱高啓強不是演的,就是張頌文本人。

真實得不像話

與過往黑幫人物符號化、臉譜化不同的是,高啓強是一個情感豐富而立體的黑社會大佬。他一面是對家人拼死保護、對兄弟講義氣,而另一面是對棋子冷血無情、說殺就殺。

有人說,張頌文飾演的高啓強詮釋了什麼叫“灰度”。這是一個極有張力的評價,能不能出活,全憑張頌文的演技。

目前看來,他經受住了考驗。

在《狂飆》中,張頌文將一個底層小人物走上權力高峯的變化,表演得淋漓盡致。從開始人儘可欺的魚販,到後來被“逼上梁山”,初露鋒芒,再到最後徹底黑化,魚肉百姓……高啓強當初有多卑微,後來手就有多黑。

劇中張頌文貢獻的名場面數不勝數,他對細節的拿捏讓觀衆爲之嘆服,讓人隔着屏幕都能聞到魚攤上的魚腥味,以及黑幫大佬身上的愛馬仕大地香水味。

張頌文確實下了真功夫。高啓強賣魚時,殺魚、刨魚的過程行雲流水。當有人去攤位找他,他會下意識地在水箱裏撩起一把水,洗洗手,擦完再跟他人說話。

這是一個極其真實的細節,真實得不像話,彷彿張頌文以前賣過魚。

後來,高啓強在無意中捲入黑惡勢力漩渦,拿到報酬時主動給其他同夥讓利,表面公平背地裏是想拉同夥下水,告訴他們“誰都跟這事有關係”。

那一刻,高啓強坐在沙發裏,鏡頭旋轉,彷彿讓人看見了西西里島上的教父柯里昂。

其實,這一直是張頌文的表演風格。他曾受盡生活的苦,最終錘鍊成了一位生活觀察家。那個魚攤老闆的洗手細節,就是他在菜市場買魚時,親眼見過老闆這麼做。

演技裏都是生活的困苦

2020年夏天,《隱祕的角落》熱播,劇中飾演男主父親的張頌文已經憑演技徹底出圈。

劇中他貢獻了一段登上熱搜的表演。

那是張頌文入組的第一場戲。他飾演的朱永平意外失去女兒後,獨自坐在餛飩攤上喫餛飩。

朱永平坐在女兒時常坐的位置上,埋着頭,含着淚,一顆一顆吞餛飩。他努力剋制着情緒,但最終哭到連勺子都拿不穩。

這段表演成了那部劇中討論度最高的片段之一,觀衆給了張頌文至高的讚譽。在網絡投票中,他憑藉41%的得票率,被評爲劇中最受歡迎的男演員。

鮮爲人知的是,鏡頭中坐在那裏的是失去女兒的朱永平,而鏡頭後面是失去母親的張頌文。

13歲那年,張頌文的母親被確診癌症晚期。爲了安慰張頌文,母親曾在某個下午陪他來到家鄉廣東韶關的南華寺。母子倆用礦泉水瓶灌了許多泉水,母親對他說這是神泉,能治好癌症,年少的張頌文將信將疑。

在母親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裏,張頌文需要每天幫她按摩腹部。腹水脹得母親生不如死,張頌文不停地求醫生給她打杜冷丁止痛。

那段日子,“母親去世”四個字就像懸在頭頂的磚頭,時刻都能將他砸得天旋地轉。他時常上着上着學突然跑到醫院,確認母親是否還活着。

一次次的虛驚讓張頌文感到疲憊。他曾在心中抱怨過“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但又在母親去世後爲此感到無比內疚。後來他說:“我一聽到別人提起媽媽就會止不住痛哭,沒有在來得及的時光裏讓她得到足夠的安慰。”

他將這段生活經歷揉進對朱永平的塑造中,也揉進了所有有關生死的表演中。

在張頌文的世界裏,戲和人生總是分不開。他被命運毒打之後,傷痕成了演藝生涯的養分。

2021年,張頌文在演技綜藝《我就是演員3》的舞臺上表演了一段“試戲失敗後接到家人電話”。

臺上,他不甘失敗,求導演再給自己一次機會。臺下,他謹慎地疊好劇組的戲服,然後接到了父親打來的電話。

他用抹臉的方式壓抑情緒,話不多,但故作輕鬆地與父親聊天:“他們都誇我來着。嗯,好,沒事,就這樣吧。”掛掉電話的瞬間,他用手捂住了攝像頭,眼淚已經快落下來了。

演員李成儒對這段表演的評價是“準確”。張頌文爲什麼能如此“準確”?因爲這就是張頌文的生活。

張頌文入行的前十年過得極度拮据,經常沒戲拍,每天傍晚都要去菜市場買剩菜度日。但那段時間裏,他也很少對父親提起自己的困苦。

在男人的世界觀裏,訴苦是向生活投降的意思。所以張頌文與父親之間達成一種“男人的默契”,父親知道他的困苦,而他也知道父親瞭解這一切。但是,只要張頌文不提眼前的窘境,父親就絕口不問。

很長一段時間裏,張頌文都靠一句雞湯支撐自己:“明天會更好。” 

曾經,張頌文一年跑了360個劇組試戲,絕大部分被拒絕。當時,他變得越來越自卑,也越來越懷疑自己。

有一次,某個副導演將跑龍套的他帶進了主演的休息室,他手足無措,只能擺弄桌上整齊的飲料和綠植。有人來了,腳步聲驚得他從座位上跳起來。副導演開門,問他怎麼了,他尷尬地擺擺手,說:“沒事,沒事。”

後來,電影《西小河的夏天》裏,張頌文飾演的教導主任拿到了副校長辦公室的鑰匙,並被允許在那裏工作。

他進入辦公室,大氣不敢喘,緊張地環顧一圈,坐下,然後伸手挪了一下桌上綠植的位置。

有人說,張頌文用以詮釋人物的經驗,都是他生命中的難以承受之痛。畢竟張頌文的演藝之路,是被生活一路毒打過來的。

“這個就不適合當演員”

張頌文不是一開始就選擇做演員的,他的從業經歷相當豐富。

16歲時,他在汽水廠洗瓶子,後來裝過空調,當過酒店服務員,還當過導遊。當導遊的日子讓他變得敏銳且會識人,後來連續幾年被評爲“廣東省優秀導遊”。

當了5年導遊後,身邊忽然有人說他適合當演員。他恰好也對演員感興趣,後來陰差陽錯地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那年他已經25歲。

比同班同學年齡稍大的他成了班長,每天帶着同學們“出晨功”。到了半夜12點,他還會在操場上大聲練臺詞。

但是,即便再努力,這位大齡入行的演員還是容易被忽視。他還記得,上大學時,劇組導演到學校挑人,目光慢慢掃過同學們,但掃到他這時,總忽然加速。

大學畢業後,他留校當助教,工資微薄。業餘時間,他總跟好哥們週一圍一起跑劇組,有時被拒絕,有時被羞辱。

某次他倆去劇組交照片,恰好遇上導演和煤老闆聊“什麼人能當演員”,導演指着他倆說:“老闆你看,像這倆就當不了演員,比如這個(張頌文),個子矮得像侏儒。那個(週一圍),嘴像香腸。”製片人在旁邊幫腔:“你倆趕緊改行吧,少走彎路。”

屋子裏瞬間充滿了歡樂的笑聲,尤其是張頌文和週一圍倆人笑得格外大聲,笑完還不忘恭恭敬敬地說聲“謝謝”。

從導演屋裏出來,倆人進電梯,站了三四分鐘,誰都沒想起按樓層。

還有一次,在沙漠裏拍戲,他看到風沙把垃圾袋裏的飯盒吹得到處是,就拎着大垃圾袋撿散落的飯盒。他越撿越遠,一回頭髮現演員車已經開走了。

張頌文打電話給劇組,說“老師,我還在沙漠裏”,劇組的人告訴他,“你不是要撿垃圾嘛,你留在那慢慢撿吧”。他只能說,“我不撿了,我不撿了”。

其實,張頌文的演技一直備受圈內人好評,但是,火不火還要看運氣。

那時圈內誰談到張頌文都讚歎“專業”,但一提到錢就會說“藝術家不談錢”。

每天去菜市場買剩菜,就是他那段時間的經歷。後來成名,父親在媒體上讀到了兒子這段經歷,跟兒子說:“早知道不讓你離家了。”

好在一切堅持換來了好的結果。張頌文演戲前總喜歡追着導演問關於角色的一切細節,很多導演被他問煩,讓他“滾”,但導演婁燁喜歡這股勁。

後來張頌文參演了婁燁多部電影。2018年上映的《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張頌文演了一個城建委主任。這個角色爲他帶來了一些流量,讓他租的位於北京郊區的院子裏,終於“熱鬧起來”。

2020年,通過出演《隱祕的角落》,張頌文徹底出圈,但關於他的熱搜評論量最大的卻是“買不起房子”。爲此他專門發微博澄清,稱入行的第二個十年,雖然沒發大財,但過得已經不再拮据。

《狂飆》之前,張頌文在導演口中的描述早已不是“侏儒”,而是“這部戲有張頌文老師參與”。他在演技綜藝裏擔任了導師,對哪個學員都很溫柔:“你演出了角色的古靈精怪。”“歡迎加入我們演員行列。”“十幾個演員,我一個都不想淘汰。”

沒人比張頌文清楚,那些還在掙扎中的演員們,不是沒有天賦,只是還沒等到機會。

如今的他就像是一把火炬,看見一些小火苗,就像看見了當年的自己。他相信,真演員,假以時日,一定會出頭。

哪怕晚一點,也一定會被看見。

部分資料來源:《人物》《中國新聞週刊》 紀錄短片《我和另一個我》

總監製: 呂   鴻

監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 蘇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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