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中國足球不該這樣”  

2019年8月22日，63歲的前上港集團董事長陳戌源成爲新一屆中國足協主席。

就在當選足協主席前不久，在上海上港足球俱樂部內部動員大會中，陳戌源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在這裏真誠告誡所有球員，足球是高尚運動，不要讓金錢給玷污了，扭曲了。如果以金錢放在第一位，職業生涯不會有前途，一個人真正的脊樑骨是信仰和理想。”

2月14日20時，湖北省紀委監委網站發文通報，中國足球協會主席、黨委副書記陳戌源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中央紀委國家監委駐國家體育總局紀檢監察組和湖北省監委審查調查。

曾經口中的“信仰和理想”呢？

圖/湖北省紀委監委網站

第一任足協專職主席

2015年，中國足協正式與國家體育總局“脫鉤”，曾經的足管中心不復存在，但國家體育總局仍然持續向足協派駐行政級別較高的領導幹部。此舉令外界詬病，認爲足協沒有真正做到“去行政化”。

相比此前歷任中國足協主席，陳戌源有很大不同，他不僅是有史以來第一位非體育系統出身的足協主席，而且是第一位專職主席。

所以陳戌源的走馬上任，也被認爲是足協改革的大動作。

相關消息人士對中國新聞週刊表示，最終任命陳戌源是爲了中國足球的整體發展，不僅包括衝擊2022年卡塔爾世界盃，還囊括羣衆足球、校園足球、足球青訓等多個方面，旨在將中國足球系統性全面升級。

陳戌源1973年參加工作，從一名默默的碼頭工人，奮鬥成爲上港集團董事長，經歷可謂勵志。

只有初中文化的陳戌源從碼頭工人幹起，由於熱愛文學，他用筆名在單位的內部刊物上發表過不少詩歌、散文。幾年之後，骨子裏的文藝氣息幫他在23歲時改做辦公室祕書，兩年後又被調到了上海港務局團委工作，走上管理崗位。

在任期間，陳戌源曾全程參加了洋山深水港的建設工作，這個被稱爲現代版“精衛填海”的行動，是他足球生涯前最重要的成就。

2014年，上港集團以近2億元全資收購上海東亞足球俱樂部並更名上海上港足球俱樂部，聘用瑞典名帥埃裏克森擔任球隊主教練。

此後的幾年間，上海上港足球俱樂部成爲了中超不可小覷的一支勁旅。2018年上海上港俱樂部如願拿到中超冠軍，獲得隊史第一座火神杯。次年2月，上海上港俱樂部又戰勝北京國安奪得隊史首個超級盃冠軍。

陳戌源（左一）帶領上海上港成爲中超勁旅 圖/視覺中國

在上海上港足球俱樂部獲得中超冠軍後，陳戌源將剛剛摘得中超金靴獎的隊內絕對核心運動員武磊放去了西甲俱樂部西班牙人隊歷練。他曾表示，讓優秀的中國球員去國際舞臺歷練和成長，對中國足球未來發展有益。

據上海媒體報道，在陳戌源最初接到足協拋出的“橄欖枝”時，並不情願離開爲之傾注46年心血的上港集團。

但在2019年5月，他還是接過了足協的委任狀，如期站在了換屆籌備組組長的位置上。

就任中國足協主席後，陳戌源曾面對央視的鏡頭表示，“我以前是向中國足協提出過不少意見的人，我覺得中國足球不該這樣。”

“我來足協給自己賦予的使命是怎麼去認知和認識中國足球發展規律，要去深刻學習和了解歐洲國家和足球發展國家有哪些好的東西，這些好的東西如何運用到中國足球方面。找到一條符合世界足球發展潮流，又符合中國足球發展實際規律的東西，我們不能說現在我們已經完全認知或者找到了中國足球發展規律，但這個問題必須解決。”陳戌源說。

上任三年，大刀闊斧

2019年，陳戌源上任做的第一件“大事”，是取消了國足外出比賽的包機。

此前，每逢國足遇到客場大賽，足協會選擇包機形式來避免舟車勞頓給球員帶來的影響。在陳戌源上任後的9月，國足將在馬爾代夫參加卡塔爾世界盃亞洲區40強賽的首場比賽。

這一次，在陳戌源的力主下，足協沒有給國足安排專機，而是溝通了相關部門臨時加開了一班廣州往返馬爾代夫的航班。

此舉獲得了球迷的一致點贊，認爲此前國足擁有極好的條件卻往往沒有獲得令人滿意的成績。

陳戌源 圖/視覺中國

隨後的半年間，陳戌源對足協內部進行了結構調整，與此前相比，調整後的中國足協部門縮減半數，新構架主要包括國家隊管理部、大競賽部、市場部、技術部、男女足青訓部、媒體公關部等部門。其中最爲引人關注的莫過於三級別聯賽管理部門的重新合併，競賽部、註冊部、准入部與裁判委員會一同合併成大競賽部，意在爲職業聯賽理事會的成立做好鋪墊。

進行重新分工後，陳戌源分管國家隊管理部，並期待國足可以衝擊2022年卡塔爾世界盃成功。

對於陳戌源來說，分管國家隊，無法迴避兩個問題，第一個是球員，第二個則是主教練。

早在2015年，國家體育總局和中國足協便和相關部門溝通歸化問題。在2016年，名帥裏皮執掌國足教鞭時，再次提出了歸化球員的要求，從2019年北京國安俱樂部正式官宣侯永永加盟併入籍中國開始，歸化球員再也不是什麼祕密。

同年5月，北京國安球員李可成爲了第一名入籍國腳。隨後蔣光太、埃克森、阿蘭、洛國富、費南多等人先後入籍併成爲國腳。

在入職足協前，陳戌源曾公開表示，自己不贊成引入歸化球員，並稱“中國足球不能走捷徑”。

但在成爲足協主席後，陳戌源坦言，面對2022年卡塔爾世界盃，現有這支國家隊技術層面上不具備確保進入世界盃的能力。

陳戌源坦言，自己位置變化後腦袋也發生了變化。“我到足協後，發現中國足球面臨的壓力遠遠要比在俱樂部時大得多，我現在面對的是全國球迷對中國足球的期待，大家都希望中國足球可以再次闖入世界盃，要爭取這個可能性，就要配置完成這個目標的資源，否則這個目標就是空的，但我認爲歸化球員不會成爲常態，也不會是主導力量，但是核心力量。”

就這樣，一批歸化球員進入國足大名單，並也確實在世界盃亞洲區40強賽中體現了自身的價值。

但隨着教練員的變更，歸化球員的使用上，前後兩任教練卻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2019年1月，在阿聯酋舉辦的亞洲盃足球賽中，國足以1比3不敵伊朗，賽後時任國足主帥裏皮宣佈卸任。

正在坊間猜測如斯科拉里、奧拉羅尤等有着中超經歷的主教練誰將入主國足時，2019年5月，足協宣佈裏皮重新上任國足，將率隊衝擊2022年卡塔爾世界盃。

裏皮“二進宮”後，陳戌源曾表示，自己和足協和裏皮團隊做了很多交流。

“在整個國家隊備戰的過程中，足協扮演的角色是要與主教練進行成功的溝通，主教練主要負責打仗，打完仗後會去討論，贏了我們會鼓勵，輸了我們也會總結經驗教訓，爲了下一次打得更好，我們不會推更衣室的門。”陳戌源說。

但事實上，裏皮在第二次率領國家隊的過程中依然不順利，無論是在球員選拔還是賽事名單，都受到了巨大的阻力。

在2019年11月，卡塔爾世界盃亞洲區40強賽對陣敘利亞比賽中，三名中後衛利用三次低級失誤，讓對手輕鬆帶走勝利，賽後新聞發佈會中，裏皮再次表示不幹了。

隨後，陳戌源力主扶上國足主帥位置的李鐵，在如何使用歸化球員問題上受到了巨大的非議，現如今，李鐵已經被帶走調查快100天了。

李霄鵬成爲陳戌源在任內的第三位國足主帥，多方消息表示，塞爾維亞人揚科維奇將接替李霄鵬成爲國足下一任主帥。

這一個世界盃的大賽週期，就這樣過去了。

聯賽水平，斷崖式滑坡

如果說，國足無緣世界盃，是在預料之中的話，曾經自詡爲全球第6大聯賽的中超聯賽，滑坡速度之快、幅度之大，確實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爲限制俱樂部盲目投資、薪酬過高等情況，早在2018年中國足協召開的相關會議中，便出臺了未來三個賽季俱樂部每年投入的封頂金額。

在陳戌源上任後，2020年底中國足協出臺的政策，從2021年賽季開始，在未來三個賽季中，中超、中甲、中乙俱樂部單個財政年度總支出（“投資帽”）最高分別不得超過6億元、2億元、5000萬元。在稅前最高年薪（“工資帽”）方面，中超、中甲的本土球員分別爲500萬元、300萬元，外援分別爲300萬歐元、150萬歐元，中乙球員爲120萬人民幣，U21球員爲30萬元。

陳戌源曾表示，“中超俱樂部的投入普遍在每年七八個億，甚至十幾、二十個億，全世界僅此一例。中超俱樂部的投入是日本聯賽的3倍，中國球員的工資是日本球員平均工資的10倍，大家都難以爲繼。”

嚴格的限薪制度使得金元足球的“虛火”開始逐漸散去，並直接導致大牌外援紛紛退去。

而真正讓陳戌源陷入風波的，是中超“中性名”政策。

在陳戌源的大力推動下，2020年中國足協正式公佈俱樂部名稱中性化的新政。根據政策，中性化的俱樂部名稱中不得含有俱樂部股東、股東關聯方或實際控制人的字號、商號或品牌名稱等，新的俱樂部名應該健康文明，體現地域傳統文化、人文精神、俱樂部理念。在新政影響下，很多老牌強隊都面臨改名。

伴隨着降薪和中性名以及金元足球時代的歷史包袱，中超各支球隊市場價值進一步下降，一些難以爲繼的球隊甚至解散退出，其中就包括新科中超冠軍得主江蘇隊。與此同時贊助商的紛紛撤資，也令陳戌源感到棘手。

真正擊垮中超聯賽的，是突如其來的疫情，這顯然是上任時陳戌源無法預料的。

如果說疫情暴發前，各支俱樂部面臨的更多是經營壓力的話，疫情期間，各支俱樂部則面對的是生存問題。

失去主客場，失去觀衆，失去重要的外援，失去大量的比賽和海外拉練的機會，中超聯賽的競技水平和觀賞性大幅降低。

在不少業內人士看來，職業聯賽水平的下降，直接影響到了卡塔爾世界盃適齡週期運動員的競技水平，最終無緣世界盃，甚至在家門口輸給了越南。

無緣大賽後的中國足球，口碑和世界排名一樣持續下跌，當官宣李鐵被帶走調查後，中國足球的輿論環境已經降至冰點。

坊間針對陳戌源的口誅筆伐，越來越多。不少球迷和從業者認爲，陳戌源應當承擔全部責任。

一週前，剛剛闢謠

據知情人士透露，在國足進行世界盃亞洲區預選賽的比賽期間，隨隊出征的陳戌源每日沉迷打牌，從國內到西亞，從紙牌到麻將，牌局從不間斷。

陳戌源在40強賽出線之後鼓掌蹦跳慶賀的畫面令人印象深刻，但隨後的12強賽，他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2021年8月25日 陳戌源隨國足出征卡塔爾 圖/視覺中國

在國足無緣世界盃正賽後，原主帥李鐵已經被帶走協助調查。種種跡象表明，一場足壇大風暴正在醞釀，不少球迷和媒體人都建議查查陳戌源。

1月19日，中國足協原祕書長劉奕、中國足協原常務副祕書長兼國管部部長陳永亮等人先後被相關部門帶走，這表明自去年11月26日國足原主教練李鐵接受監察調查後，涉及足球國字號領域的嚴重違法事件調查取得重大進展。

就在2月7日，中國足協通過官方微博發佈闢謠聲明，足協表示，近日，有網絡自媒體發佈消息稱中國足協主席接受有關媒體採訪。經證實，中國足協主席陳戌源近期未接受過任何採訪，相關報道內容爲虛假信息。

那是針對於某媒體發佈的“陳戌源接受媒體採訪爲自己擔任足協主席以來工作打分”等內容的回應。

足協網站上，有關陳戌源的最新近一則消息是在2月9日，報道寫道：“2月8日下午，中國足球協會主席陳戌源在海口爲集訓中的中國國家男子足球隊送上新春的問候和祝福，並圍繞建設‘能征善戰、作風優良的國家隊’主題與國家隊全體人員進行了交流。”

相關體育媒體報道稱，陳戌源原計劃參加本月13日、14日在佛山舉行的國足會議。在會議中，要評估新一任的國足主帥人選。

但2月13日這天，陳戌源沒有到場，也聯繫不上。與會代表只好在沒有足協主席的情況下開會。

當天的會開完後，足協工作人員通知與會者，次日的會議取消。聯賽部門本打算今天讓陳戌源籤文件，也沒找到人。陳戌源成爲了繼南勇之後，又一位被帶走的足協高層領導。

2020年，陳戌源曾爲了明確監管措施表示，“不管違反的人是誰，不管哪傢俱樂部，不管俱樂部的牌子有多大，堅決不講情面，不搞下不爲例。不要心存僥倖，一經查實，堅決查處不會含糊。”

這次，輪到他自己了。

作者：胡克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