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奧多·羅特克(Theodore Roethke,1908—1963),美國重要詩歌流派“深度意象主義”和“自白派”的先驅,作品獲得普利策詩歌獎、美國國家圖書獎等多項大獎。
《光芒深處的光》 作者:[美]西奧多·羅特克 譯者:楊子 版本:雅衆文化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2022年9月

六十年前的八月一日,西奧多·羅特克興致勃勃地走向友人的泳池,朝水裏縱身一躍。那一刻,他不會猜到,自己扎猛子扎向的是冥界,那正是他一生精神深淵窺探的地方,正如其詩集譯者楊子所說,應驗了尼采的讖語:凝視深淵過久,深淵終將回報以凝視。

布魯姆認爲,羅特克達到巔峯的詩集《迷失的兒子》中,就隱藏着精神分裂的深淵,尤其《火焰的形狀》一詩,傳遞出詩人身上巨大的矛盾,詩中的黃蜂、葡萄、玫瑰等自然之物,則成爲矛盾的救贖。布魯姆因此把羅特克、畢曉普、沃倫歸爲一類,視他們爲美國中間代詩人中的最強者。當然,布魯姆也惋惜羅特剋死得太早,沒有機會再寫一部作品,比肩《迷失的兒子》。不像沃倫六十歲抵達偉大後,又把偉大維持了二十年。也不像畢曉普,其筆力一生強大,未曾有變。

當我讀完楊子譯的《光芒深處的光:西奧多·羅特克詩選》,頗爲驚詫,原來我與羅特克詩歌緣分的橋樑,是詹姆斯·賴特,我曾着迷賴特詩中的萬物人性,沒想到其衣鉢承自他的導師羅特克。我生於羅特克離世的一九六三年,六十年後,我竟以詩人和所謂詩歌導師的身份,談論這位偉大的先輩詩人和詩歌導師,其中的神祕,不只符合詩的邏輯,也應和了羅特克詩中那份超自然的神祕。

迷失的兒子

乍看躁鬱症等是命運給予羅特克的神祕深淵,其實這些深淵的來路有跡可循。那首一九七五年由李·海彼作曲,後在美國花腔女高音界廣爲傳唱的《蛇》,向我們揭示了羅特克深淵的形成機制。詩人寫蛇:“他徹底放棄做蛇。/因爲。因爲。//他不喜歡他的同類;/他無法找到稱心的妻子;/他是有靈魂的蛇;/在自己的洞裏他沒有歡樂”。於是,這條蛇就想唱歌,用震驚鳥兒的可怕高音唱歌。詩中,詩人把不能超凡脫俗、變得卓越,視爲懲罰,懲罰就是成爲平庸的“同類”。詩人不經意讓自己披上蛇的外衣,提供了一份孤僻、離羣索居的自況報告。這份孤僻也定義了羅特克與時代的疏離關係,“他所用的意象或比喻隱含多數是個人的體驗,缺乏公認性,因而增添了解讀的困難”(張子清語)。

《樹懶》一詩,可以視爲這種自況的另一版本。詩人爲樹懶的慢辯護,認爲它大智若愚,心裏什麼都清楚,只是舉止容易讓人誤解,詩人最後說:“你這才明白他(指樹懶)一點兒都不糊塗”。《樹懶》透出了羅特克怕被人誤解,和竭力要擺脫誤解的頑強意志。難怪,他專門寫信給朋友,“……奧登最親密的朋友之一泰克拉·比安基尼告訴我,在伊斯基海灘上,威斯坦說起他一度擔心我和葉芝太像,現在他放心了,因爲我已經超越了他(指葉芝),勝過了他,走在了他前邊……”(楊子譯)。害怕被人誤解像葉芝或艾略特,與害怕成爲“同類”,都是他完美、卓越情結的一體兩面。這一情結也記錄在《舞蹈》一詩中,“我從名叫葉芝的人那兒竊得韻律;/掌握了,又還給他”。這一情結的創造者,其實是他的父親。羅特克與卡夫卡一樣,也有一個嚴厲苛求的父親,使他始終難以忘卻自己的不足,而要達到父親的高要求,他必須要有一種意志,使之達到完美、卓越的意志。他一生中的諸多心緒,包括不時的精神崩潰,都是這一意志與心理壓力較量的結果。

哪怕他晚期認爲,自己未受弗洛伊德的影響,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似乎已預見他躁鬱症的起源。童年和少年籠罩在父親的威權和苛求之下,一旦壓力過大,就會造成成年後的精神疾患。我記得研究人類學的作家何襪皮,曾提出一種寄居蟹人格,用以說明強勢者伴侶的人格。強勢者的高壓、刻意挑剔、少許安撫,會令伴侶產生既怕又依賴的雙重心理。我以爲寄居蟹人格,也特別適合說明羅特克面對威權父親時的人格表現。有詩《我爸爸的華爾茲》爲證:

你嘴裏的威士忌味兒

能把小男孩燻得發暈;

可我緊抓住你不鬆手:

這樣跳華爾茲真彆扭。

…………

然後硬把我拖到牀上而我

依然揪住你襯衣不肯鬆手

這首詩揭示了父親的行動,幾乎代替了孩子的行動,孩子所爲只是父親行動的“配件”,哪怕父親身上充滿孩子不喜歡的酒味,令孩子彆扭,哪怕父親拍打孩子腦袋的行爲令孩子不爽,孩子仍主動抓住父親不放。這是長期在威權下形成的心理習慣,雖然服從威權會不爽,但孩子更恐懼不服從帶來的若干懲罰,懲罰之一就是無所適從,失去方向。畢竟父親向他供應着價值觀,哪怕是錯誤的,哪怕這錯誤甚至令他產生“弒父情結”(他終生追趕和擺脫葉芝,也可看作是“弒父情結”的外延),可是父親的權威會令孩子懷疑自己。父親讓他必須“這樣跳華爾茲”,或“硬把我拖到牀上”,這些威權產生的效果就是,孩子對父親更加依賴,抓住父親不肯撒手。

羅特克在《迷失的兒子》一詩中坦承:“父母取笑我。/我父親是畏懼,畏懼老爸”。取笑也是孩子不達標的懲罰之一,羅特克在該詩中寫道,“你哭得還不夠,不足以贏得讚美,/在這兒你無法找到安慰,/在喋喋不休砰砰響的王國”。照楊子對該詩的註釋,羅特克把蒸汽通過管道時的“砰砰響”,視同“爸爸的到來”。所以,“砰砰響的王國”,就是父親的王國,置身這一王國的孩子,如果靠哭贏得不了讚美,也得不到安慰,那麼父親經營的溫室,就是他不經意留給孩子的安慰。壓力、挑剔、安慰,這些適合寄居蟹人格的生長條件,父親已不經意創造出來。與何襪皮說的強勢者有所不同,父親是依據普魯士教育傳統,來給孩子施壓和苛求完美的。與之匹配的寄居蟹人格,從此定義了羅特克一生與父親的關係。無論過去多少年,哪怕父親死於羅特克的少年,羅特克仍會像小時那樣,在精神上“緊緊抓住父親”,還不時靠記憶返回溫室——這縈繞一生的安慰之鄉。有詩爲證,“最最肆虐的風/將柏木窗框砸得嘎嘎響,/砸碎那麼多我們徹夜/守在那兒,用麻袋去堵/破洞的薄薄的窗玻璃”(《狂風》),“大風颳得我褲子後邊鼓起來,/碎玻璃和幹油灰碎片在我腳上噼啪響,/半大菊花怒視天空像是譴責”,“每棵樹,每棵樹都指向天空,大叫!”(《溫室頂上的孩子》)

1 天鵝

我設計出一種陰鬱的外貌:

她的形象枯萎,卻未消散——

非得被那快活的秀髮纏住嗎?

難道就無法逃出熱血的控制?

乾燥的靈魂最聰慧。哦,我不幹燥!

我愛人熱衷的事情,我永遠不會做:

她爲我的蒼白嘆氣,一個雪做的蘇格拉底。

有關未來,我們想得長遠;

我活着,公牛般生機勃勃,確定無疑;

一個偶然的人,操着偶然的言辭,

用鳴囀回應每一隻鳴囀的鳥兒。

我,一個生機勃勃的人,必將離開所有的光。

一看見一絲不掛的她,我就變成

父親的兒子,我就變成約翰·鄧恩。

2

月亮從海岸拖回它的流水。

我在湖邊看見一隻銀天鵝,

正是我想要的。軟風吹拂,

慘敗的對手彎腰——

歌唱締造一切的烏有,

或聆聽寂靜,像個神。

中部大風

整天,整夜,風在樹木中咆哮,

讓我以爲巨浪來了,有臥室地板那麼高;

當我站在窗邊,一根榆樹枝猛掃我膝蓋;

藍色雲杉鞭打,如海浪砸門。

第二天黎明,難以置信:

橡樹攜帶每一片葉子矗立,堅挺得像一口鐘。

看着變了的景象,我的眼睛恍然大悟,

耳朵卻像貝殼,依然發出大海的轟鳴。

“在詩中要把思想當成是附加的”

溫室這一安慰,通過羅特克的詩性回憶,獲得了新的品性,不再是常人回憶時的簡單讚美。他筆下的溫室,猶似他小時投入的“戰場”,“敵人”是大風、水、腐臭、灰燼,植物的黴病、枯敗,等等,經過他和父親協同“作戰”,有時,他獲得的是成爲英雄的安慰,“最後這狂風筋疲力盡,只能在/蒸汽排放口下殘喘;/而她(指花房)滿載玫瑰航行,/直到寧靜的早晨降臨”(《狂風》);有時,他獲得的是膽怯或驚心,“當新芽綻開,/光滑如魚,/我膽怯了,俯身於這源頭,溼漉漉的鞘”(《插枝》)。溫室不只有端正的形象,羅特克也突出置身其中的幽暗,幽暗之力恰如《在一個黑暗的時辰》中所說:“在一個黑暗的時辰,眼睛開始看見”。我以爲,應該重視溫室對於羅特克創作的深遠影響,衆人談論的溫室安慰,還應該包括溫室打開的詩歌之路,那些幽暗真成了羅特克的眼睛,令他趨向泛神思想,看見了萬物的人性,使之走上萬物有靈之路。我願摘出羅特克的詩中,最具靈性的若干意象。

所有的葉片伸出舌頭;

……

鳥兒啊,用溫柔的悲鳴送我回家,

蟲子啊,理解我。

……

太陽反對我,

月亮拒絕我。

——《迷失的兒子》

你來過了,來將陰影從我身上卸除?

……

風在岩石上把自己磨得鋒利

——《火焰的形狀》

溫室成了他詩歌思想的起點,不僅讓思想向植物等自然之物投射,也形塑了思想與意象的主次關係。楊子在序中也揭示,羅特克確實在乎哲學,他坦白:“尤其是深深地沉浸在柏拉圖哲學的傳統裏;沉浸在斯賓諾莎、康德、布拉德雷和柏格森這樣的哲學家身上……我希望用我自己的方式吸收他們”。他也不經意應和了柯勒律治的觀點,“一個偉大的詩人同時也應該是一個深刻的哲學家”(楊仁敬譯)。只是,溫室令他天然知道,構思一首詩時,詩人與哲學家的主次。難怪他認爲,詩人是“將他的思想放在手勢裏”,“在詩中要把思想當成是附加的”(王單單譯)。我想,二戰前後,龐德、艾略特等人建立的詩人兼評論家傳統,和這一傳統給詩人帶來的崇高聲譽,難免會令羅特克也着意哲學,甚至詩的思想特色,卻不像後起的詩人兼評論家勃萊,已“進化”到讓詩之思,跨出了詩的領地,以清晰的風格,讓公衆明白可以從詩之思得到什麼,因而被廣泛引用,聲名更甚。

羅特克的第一部詩集《屋門大敞》,可以看作是向艾略特的致敬之作,確有玄學之風和被人批評的抽象,如“他的思想被捆住,曲折前行的/動機之舟停泊在礁石旁”(《死亡斷片》),“頭腦裏知識太滿,/侵犯沉寂的血液;/一顆種子膨脹/善的果實破殼而出”(《起源》)。但《屋門大敞》中,已含有他後期的清晰風格、迷人意象,如“風一動不動躺在高高的草叢中。/手上的青筋泄露了我們的恐懼”(《間歇》)。我相信,風在草叢的這一意象,一定也讓後來的勃萊無法抗拒,當勃萊寫出“整個早晨我坐在深草裏,/……/突然我發現還有風/穿過深草而來”(王佐良譯《反對英國人之詩》),是否像羅特克致敬艾略特那樣,勃萊也在致敬羅特克?楊子說,勃萊的那句話“我最終理解到詩是一種舞蹈”,似乎就是羅特克詩歌精神的翻版。羅特克一生的詩歌風格,從前期的玄思、晦澀,到後期的清澈、明晰,恰好給從艾略特到勃萊的兩代詩人兼評論家,補上了不可或缺的過渡一環,他和畢曉普、沃倫等自發履行了“中間代”的職責,幫助美國詩歌完成了戰後的轉向。從他的一些言論可知,他已意識到轉向的時代意義,“一件可以讓文學有很大提高的事,就是作者更嚴格地使用明喻和隱喻。”“簡單而深遠:這樣的東西太少。”(王單單譯)。聚合起新一代的那些詩歌轉向,部分可以在羅特克後期的詩中,找到預演或迴響。我僅從《遙遠的曠野》中,摘幾行詩爲證:

我還會回來,

作爲一條蛇,一隻喧鬧的鳥,

或者,運氣好,作爲一頭獅子。

……

一個人記憶中完美的寧靜,——

由一塊孤單的石頭放大的漣漪

纏繞整個世界的海水。

童謠之美

我以爲,十四歲前一直陪伴羅特克的溫室,因爲神聖,還幫他鎖定了某些兒時感覺。人在十四歲之前,會對童謠敏感,於是童謠創造的節奏和童趣之美,孩子因幻想不羈,造成的意識的蒙太奇,都被溫室這一兒時“樂園”收藏起來,成爲日後詩歌“革命”的基石。比如讀《迷失的兒子》,能感受到其中的童謠趣味,“錢錢錢/水水水/青草多美妙。/鳥兒飛走了?莖梗仍在搖曳。/蠕蟲有影子嗎?雲朵說了什麼?”即使後期的《薩吉諾之歌》,仍瀰漫着這一趣味,“在薩吉諾,在薩吉諾,/大風吹得你站不穩,/女子協會管飯,/盤子裏都有豆子,/要是喫過了量,/你就等着完蛋”。

羅特克在不少小長詩中,還寫了類似音樂的“副歌”部分,他將這些詩行的首字後撤兩格,以示與“主歌”詩行的首字有區別。副歌似乎就是童年心緒的示範區,羅特克始終把它與童謠之美關聯起來,這也是羅特克詩中揮之不去的音樂。我雖然無法追索,這些音樂與哪些童謠或樂曲有關,或就算是羅特克對詩中音樂的再造,它們仍能給人一種提示:這些音樂是引發溫室情緒的開關,也配合主歌指望副歌完成的過渡、遲疑、自省、回答等。

閱讀中,我特別體會到譯詩的不易,要把音樂性譯入截然不同的漢語,且漢語新詩自身的音樂性尚在探索中。好在副歌常有疊句或體現童趣的節奏,或抒情造成的蒙太奇,令這樣的音樂可以在譯詩中感受到。比如《我需要,我需要》中,副歌寫道:“我願我是一頭蠢牛犢/我願我是一個大笑話/我願我有一萬頂帽子/我願我賺到大把票子”。

物我合一,萬物有靈

羅特克因幫助美國自白派詩人發現了自己,加上受他影響的普拉斯曾寫信給羅特克,既爲他的影響表示感謝,也爲有抄他的嫌疑表示道歉,這定會讓讀者像關注自白派詩人那樣,關注他的自白。但作爲漢語讀者,我不在乎他的自白與洛厄爾、普拉斯等人的自白有何勾連,我倒在乎他詩中體現的生活情結。他曾自述,“如果我有一種情結,那就是一種完整的生活情結。”(遠洋譯)“生活在永恆的偉大的驚奇中”(王單單譯)。歌德可以說是這一完整生活情結的始作俑者,他不太關心時代作爲,而是着意個人的精神思考、價值取向,這樣生活就成了思考的戰場。羅特克可以視爲是歌德一脈的繼承者,就像歌德當年擋住了要他寫抗法詩歌的民衆要求,羅特克也無視時代的督促,正如羅森塔爾對他的評價,“我們還沒有(同他)相似名望的現代美國詩人像他那樣地不關心時代……除了再現他勇於說出的受損的心靈”(張子清譯)。是的,《迷失的兒子》使讀者看到了心靈受損的程度,但他沒有止步於此,漸漸以歌的姿態,回應生活的酸甜苦辣。這就要求,他要有走出混亂的信心,甚至感恩之情,“他們任我跌倒不止兩次,/我對這一切心懷感激”(《好友們》)。

寫完《迷失的兒子》沒幾年,他就在《你敲門,門就爲你大敞》中寫道:“他給玫瑰澆水。/他拇指纏了一道彩虹”。這裏涉及一個生活細節,我如果沒去過山西的壺口瀑布,沒見過瀑布上方因水霧形成的恆定彩虹,我會把這句詩僅僅視爲超現實的想象,但壺口瀑布令我瞥見了詩句的生活來源:晴天澆花時,只要花灑造成的水滴密集,照樣可以出現彩虹。視覺上,真如同手指纏着一道彩虹。乍看,這是誰都可以做到的,實則詩人羣體中多數生活都是殘缺的,少有完整的。

完整不只令羅特克的詩豐富多樣,也令他有更敏銳、更耐心的觀察,據說他一生爲寫詩作過二百七十七本筆記。通過移花接木,他找到了把一切自然之物,直接人性化的方法。張子清說,這是羅特克的首創,不同於梭羅、惠特曼側重精神與自然的和諧。比如《蘭花》一詩,就是把蘭花直接擬人化,他如是描述蘭花:“這麼多貪婪嬰兒!/柔軟的熒光指頭,/脣瓣非死非活,/放蕩的幽靈般的大嘴/在呼吸”。

二零一五年起,我的詩踏上了物體詩之路,讀罷楊子所譯羅特克的詩,我沉浸在博爾赫斯說的找到先驅的欣喜中。當我讀着“野草嗚咽,/羣蛇流淚,/母獸和歐石南/對我說:去死”(《迷失的兒子》),我感到了物體詩一脈詩人的共同心靈:物我合一,萬物有靈。兩百年前,歌德用抱怨的口氣說,“在最近這兩個破爛的世紀裏”,若我們對此感同身受,不只意味歷經兩百年的“現代性”未有進展,還意味歌德們、羅特克們,傾向把自然神祕與人性對應,恰是時代必然。是從五千年的文明觀察人生,還是從億萬年的自然觀察人生,我以爲取決於詩人對文明還是對自然更有信心。時代的跌宕起伏,常會令詩人選擇後者,這也是常人理解詩人孤僻的難點。

哪怕還有躁鬱症這一重障礙,羅特克的詩歌導師身份可謂救贖,會讓他時時回到堅實的經驗。詩人和導師的雙重身份,之所以彌足珍貴,就在能避免向學生空降詩學理論,讓寫詩經驗與詩學之間有邏輯臺階,這是產生說服力的關鍵。這樣就能理解羅特克的擔心,他害怕別人把他歸爲與狄蘭·托馬斯一樣的狂飲者,導師身份會讓他設法超越內心的混亂、黑暗,擺脫二元的思想窠臼,會讓他用自己的經驗喚醒學生的經驗,會讓他把內心與龐雜的自然融洽協調,他纔會視爲安慰。就如他在高峯作品《北美組詩》中的《玫瑰》一詩所寫:

那些頭狀花序彷彿向我湧來,向我點頭,而我只是一個沒有自我的孩子。

……

有那個人,那些玫瑰相伴,

還要天堂?

□黃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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