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豐

在中國，最瘋狂的志願者可能就是極端愛狗人士了。

據媒體報道，11月19日下午2時許，愛狗志願者在河北廊坊市煎茶鋪鎮榮烏高速北發現一非法販狗車，報警無效後，爲阻止犯罪行爲，志願者“抱必死決心”駕車攔截狗車，結果被狗車撞行10餘米，3名志願者受傷。

必須感謝運狗車司機的理智，他的剎車相對及時，否則，被撞麪包車中的志願者可能會重傷或者死亡；必須感謝上天給了好運氣，志願者攔截運狗車的時候，並沒有影響到別的車輛，否則，一場被宣稱爲“愛心”的行爲，可能會造成嚴重的公共交通事故，等待志願者的將是嚴厲的處罰。

▲ 撞車現場（圖片來自網絡）

最近10年來，中國愛狗志願者表現極爲出色。類似這樣高速公路上跟蹤、追逐運狗車的事情，媒體已經報道過多次。和以往相比，這一次的攔截更爲慘烈：志願者“抱必死決心”，把麪包車橫在運狗的大貨車之前，最終，就像他們在視頻中所說的“車報廢了，人也不行了”。這一撞，把他們推向了救狗運動的頂點，卻也讓他們走到了違法的境地。

他們的心中，一定充滿着悲情，他們會被自己感動得淚流滿面。但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六十九條規定：任何單位、個人不得在高速公路上攔截檢查行駛的車輛，公安機關的人民警察依法執行緊急公務除外。而《刑法》第一百三十一條規定，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情節惡劣的，要處拘役，並處罰金。中國大陸還沒有《動物保護法》（只有一部《野生動物保護法》），但是道路交通安全法還是比較完備的，志願者的行爲，顯然已經觸犯了法律。

愛狗人士的難處在於，在現有法律下，他們無法實現自己救狗的願望。就本案來說，他們也是多次報警，但是並沒有什麼效果。幾乎每一次志願者的救狗行爲，都會面臨這樣的難題：報警無效，甚至還會遭到嘲笑。於是只有自己調查，利用網絡來召集人手和車輛，他們相互通報信息，在社交媒體上宣傳造勢——最終，他們會自己來“執法”。

大多數時候，志願者的行爲都處在違法邊緣，不管是逼停運狗車，還是圍攻運狗司機，都讓志願者的行爲陷入爭議之中。警方最終介入，往往面臨一個法不責衆的局面，志願者人數多，道義上也佔優勢，最終的處罰都會不了了之。當然，警方也無法滿足志願者的訴求：把那些偷狗、販狗的人繩之以“法”，因爲並沒有這個法。警方最終的調查方向往往會指向動物檢疫方面，中國有一部《動物檢疫管理辦法》，如果沒有檢疫，大規模的動物轉移就是違規的。這樣，就可以勉強把狗卸下車，讓有主人的狗，可以跟着主人回家。

這些具備超強行動力的志願者，很多時候讓人敬佩。但是，他們同時也處在困境中，如果幹預行動越界，就像這一次撞車攔截一樣，就涉嫌違法。他們當然渴望救狗行動能夠成功，但是如果真的成功了，幾十上百隻大型狗，接下來的善後也會成爲巨大的難題。幾年前，媒體曾跟蹤報道一車被攔下的狗的命運，它們被集中安置，缺人照管，食宿不佳，感染疾病，成批死亡。如果不能和人生活在一起，這些作爲寵物的狗，死在這樣的安置地和屠宰場，有什麼區別？

這些志願者的心理狀態很值得考究。那是一種只有革命者纔有的激情：解放全狗類，而自己往往不會得到實際的好處。那些被販運的狗，眼睛中流露着悲傷，這些志願者最能讀懂這種悲傷。或許，這些志願者曾有過丟失愛犬的體驗，但是，就媒體報道的案例來看，絕大多數救狗的志願者，都不是單純爲了救自己的狗。他們着迷的，只是救狗本身：這是正義的，也是充滿愛心的。他們的行動引發了廣泛的關注和爭議，而這種爭議，則強化了他們內心的正義感。

中國人的生活普遍糟糕，中國狗的生活，也好不到哪裏去。除了高速上“抱必死之心”的河北志願者，媒體也報道了甘肅一位退休女教師“狠心賣房產，養240只流浪狗”的新聞，這一組圖片新聞，在騰訊網上的評論超過2萬條。相比於在高速路上的蠻幹，這位女教師的做法當然更值得敬佩，一年花掉10萬元，她靠一己之力照顧着這些流浪狗——即便如此，持負面評價的網友仍有很多。這種對狗的熱愛，因爲極端，也刺激了公衆情感。

在這種新聞背後，有一個真正的問題：這些寵物狗是怎麼變成流浪狗的？是怎麼到達狗販子手中的？天津的張女士，是這次河北攔狗行動的新聞當事人。她的金毛犬在小區走失，進入尋狗羣之後，她慢慢接觸到了這次行動的河北省志願者。金毛是一種大型犬，雖然溫順，但是按照養寵物的管理辦法，狗主人在遛狗的時候，應該用繩子拴牢，時刻把它置於自己的監控之下。很明顯，張女士的狗在走丟之前，處於自由狀態，在它從小區溜走之後，纔到了狗販子的網絡之中。

一個現實是，除了極少數被狗販子割掉繩子直接盜走外，大部分走丟的狗背後，都有一個不合格的主人。隨着城市化的推進，那種都市人特有的孤獨，需要寵物來慰藉，大城市中養狗的人越來越多，這也促進了中國狗類的大繁殖。這次河北志願者把狗攔下之後，相關志願者在網上發佈的呼籲帖，是讓河北、天津的丟狗人士，“快去現場尋找自己的孩子”，足以看出人們對狗的感情。但是，就現場圖片來看，車裏都是大型犬，可以說，在丟失之前，大部分狗主人都是不拴繩的，已經違反了城市養狗的規定。

不能否認，這些狗主人是真愛狗的，但是，他們養狗更多在乎的只是自己的感受，而很少考慮社區的公共利益。與高速追逐運狗車這種極端事件相比，城市小區中養狗人士對公共利益的破壞，真是隨處可見。大狗在道路上橫衝直撞，那些怕狗的老人和小孩往往驚呼連連，狗主人往往流露出寵愛的表情：“它很乖的，從來不咬人……”我所生活的小區中，草坪上狗糞隨處可見，停車場也常有大灘狗尿，每次看到這樣的場景，就會感嘆：你們養的狗，不好好看管，丟掉也不讓人同情。

不合格的養狗人與高速路上違法攔車的志願者之間，有相同的邏輯：只在乎自己愛與感受，不在乎公共利益。因此，不牽繩的遛狗者，最終發展成爲高速公路上的違法者，也是理所當然的。對這些極端愛狗人士，網友的指責往往是他們“愛狗不愛人”，其實，他們不是“不愛人”，而是完全不顧公共利益，他們愛的只是自己。中國若有一部《動物保護法》，首先被制裁的，應該是大量不合格的“愛狗人士”，如果你們都能拴好狗，狗販子也就沒什麼機會了。

原標題：抱必死決心攔狗車，愛心背後的瘋狂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