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初,在我們一篇文章的評論區,讀者「納蘭雨瀟」寫下了她爺爺的故事,被點贊到第一位。

故事中,她勾勒了自己爺爺的一生。雨瀟的爺爺是清代沒落貴族,經歷過霍亂、鼠疫,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同時會武術和輕功。我們十分好奇爺爺的人生故事。

幾天後,在北京見到了納蘭雨瀟,聽她介紹了更爲完整的爺爺的一生。

在她的講述中,爺爺能文善武,讀過私塾,也去現代學堂學過軍事、物理、化學等;從小練武,精通流星錘和九節鞭;家傳《奇門遁甲》,擅長算卦和術法......參加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因爲會輕功,他擔任過通訊兵、偵察兵,還因槍法精準,擔任過狙擊手。

參與東北剿匪嚴重凍傷,在長白山養傷十年……這是一位傳奇老人的故事。在雨瀟的講述中,我們感受到中國近代百年曆史在一位普通人人生中的折射。同時也被爺爺歷經九死一生、見證風雲變幻,仍然堅持的善良和率真感動。

以下,是納蘭雨瀟的講述。

我的爺爺吳喜文,於1924年出生、2016年逝世,他九十二年的人生裏隱藏了太多祕密,我時常感覺我所得知的一切,只是他人生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爺爺七十六歲那年,因爲發燒服用了過多感康,導致藥物中毒性耳聾,聽力嚴重受損,這隔絕了他和其他人大部分的交流。

那時候我才四歲,所以在我的大部分記憶裏,爺爺都沉默寡言。

他每天早早起牀、按時散步、給奶奶種的花澆水、在陽光下對着鏡子拔鬍鬚、在廚房磨刀磨剪子......生活日常如同每位爺爺一樣。更多關於他的故事,都散在無聲無息的風中。

在我親眼所見、爺爺的講述和其他親人的分享中,我依稀窺見了爺爺的一生。

爺爺祖上是滿清鑲黃旗人,作爲武將鎮守錦州府(今遼寧省錦州市),世襲三品,用爺爺的話說,“出生就有俸祿,三歲就有爵位”、“最多時管幾萬兵馬”。

錦州,古代軍事要地,介於東北與華北之間。倘若守住錦州,敵人若想從東北進入華北,需要翻過從河北承德到秦皇島大片大片的層巒疊嶂;從北方進入中原則需要跨過蒙古大沙漠。

作爲軍事要地的武將世家,爺爺全家無論男女都需要從小學武。

練流星錘,爲避免受傷,先用榆木疙瘩做錘頭,練熟後再用鐵頭、鉛球頭;練手上功夫,手練完後需用熱豆漿泡、黑狗皮反覆擦,以避免手受傷變形;軟硬鞭子是隨身攜帶的防身武器,家中人人會使。

1912年,末代皇帝溥儀退位,作爲滿人發源地的東北,八旗制度尚未消失,地方屯兵仍然存在,因此爺爺幼年仍然延續着貴族生活。

直到九一八事變後,日本侵略者加快侵佔東三省的步伐,對錦州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大轟炸。

爺爺這一大家族一百來口人,除了長房一家,也就是我太爺爺、太奶奶、爺爺以及他的兄弟姊妹逃了出來,其餘均殉城。家譜這些重要的文獻資料也都被焚燬。

轟炸前的錦州

圖片來源於網絡

這一年,爺爺七歲,由於太奶奶是科爾沁的某位王爺的小女兒,他們一家便逃亡到吉林省下的邊昭鄉,此地原屬科爾沁管轄。

他們逃跑時攜帶了不少金銀細軟,足夠爺爺一家繼續富裕的生活。因此爺爺不僅在私塾念過四書五經,十歲後又去現代學堂學了物理、化學、軍事理論等現代學科。

太爺爺之前的紈絝子弟習氣未改,仍然沉迷賭博,有時一晚會輸掉好幾囤糧食。囤子,東北用來儲存糧食的糧倉,一囤糧食幾乎能夠一家人一年的口糧。

家財逐漸因爲賭錢、被劫掠而敗光,爺爺不得不十五六歲就開始做工。他的功夫卻並沒有落下,遵循祖傳規矩,雞叫即起練功,早課天天不落。這幫助爺爺在後來動盪的世道中得以生存。

相對平靜的日子很快被日寇的細菌彈打破。

九一八事變後,日本扶持溥儀在東北建立了僞滿洲國,石井四郎在黑龍江省五常縣背蔭河建立了細菌戰部隊。日軍將填充了炭疽菌、鼠疫菌和傷寒菌的陶瓷瓶投擲在水源地,或空投到居住地,導致大量東北人染病。

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石井細菌炸彈彈殼

圖片來源於網絡

鼠疫發病快、致死率高,在當時缺醫少藥的情況下,居民一旦感染,幾乎一天斃命。

村裏幾乎整戶整戶地病死,屍體需要年輕人搬去村外掩埋。搬運屍體後,年輕人一般需要帶上乾糧獨自在山裏待上五天,確定自己沒有感染上鼠疫,才能回村。

不知道爲啥,爺爺對鼠疫有免疫力,所以大部分的屍體都由他搬運。

他搬運的屍體裏,有他的父親。爺爺一家全都健康長壽,太爺爺直到87歲還能從山上揹着一捆柴回家,但是沒能扛過鼠疫。

屍體裏,還有他的妻兒。他十三四歲時,與青梅竹馬的表姐結婚,育有兩個孩子。爺爺說,一對兒女去世時,纔到他的膝蓋高,“正是小孩兒最可愛的時候。”

侵華日軍100細菌部隊研究細菌

圖片來源於網絡

直到八十多歲,爺爺仍然會給青梅竹馬的亡妻掃墓。他平時在家裏沒事做就用紙疊一些金銀元寶,等到清明時一起燒給她。

這位奶奶叫田雲霞,爺爺有時一邊疊紙一邊自言自語,他說:“雲霞,雲霞,你這個名字不好,田間的雲雨斷了,那怎麼能活呢?”

或許是懷着對日寇的仇恨,或許是妻兒離世,爺爺對邊昭再無留念,等鼠疫散去後,1942年,18歲的爺爺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游擊隊,開啓了10年的軍旅生活。

跟着共產黨,爺爺參加了多次對日作戰。

他回憶,戰事最激烈的時候,一次衝鋒下來,一個連隊一百多人,能活下來的只有兩三個。

爺爺從小學武,加上之前學堂裏有位老師在日本士官學校留學過,教過他利用地形地物隱蔽自己,這些技能在戰場很好地保護了他。

在戰鬥中,爺爺撿起報廢機槍的鋼板,把它綁在自己的胸前,寧願負重也不肯脫下。每次衝鋒,他胸前的鋼板都會多好幾個彈坑。

爺爺偶爾提到作戰情況,他說:“小日本鬼子沒什麼可怕的,刺刀一捅,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

抗日戰爭

圖片來源於網絡

一次三個日軍拿着長長的刺刀包圍了子彈用完、赤手空拳的爺爺。

刺刀一來爺爺一閃身躲過,只扎穿了衣服。他順手抓住刺刀上的卡簧,把刺刀從槍上卸下來,一拉槍管就把這個日本兵拽到戰壕溝裏,回手一紮;再一閃身把另一位日軍撂倒在地,跑到戰壕轉彎處反身伏擊捅穿了最後一位日軍的腹部,才得以逃出生天。

爺爺把刺刀當作戰利品帶回了家,刺刀大概有40釐米長,上面還刻着“三菱”的標識。

這把刺刀在很多年裏一直被我家用來剁排骨、剁小雞,賊利索。

抗戰勝利前夕,日寇逃竄途中再次投放細菌彈,爺爺也因此感染霍亂。

他說當時大口大口吐黑血,一會兒冷得如在冰窖,一會兒熱得彷彿在火上烤。醫療條件落後,每個人都自顧不暇,一旦生病,只能硬扛。

爺爺回憶很多事情時神色都淡淡的,唯獨在講述自己得霍亂的經歷時緊皺眉頭,彷彿那時的痛苦隨着記憶脈絡向他襲來。

爺爺留下的日軍刺刀

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後,爺爺跟隨軍隊參與瞭解放戰爭。

2014年的五一,我們一家去了長春的南湖公園,在公園門口,爺爺仰頭看了很久很久的解放紀念碑,眼中淚光閃爍,嘆了口氣說:“都死了啊……”

在這裏他告訴了我們長春戰役的故事。

1948年,國民黨軍隊內部軍心渙散、作戰能力下降,在屢受人民解放軍重創後,國民黨轉入“重點防禦階段”,與解放軍做最後的抵抗。

彼時人民解放軍已收復18座東北城市,將國民黨壓縮在長春、錦州等幾個互不相連,孤立的城市裏,並切斷長春和瀋陽的鐵路線路。

長春城內約有40萬人,解放軍認爲強攻長春較爲困難,於是選擇圍困長春。

2014年,爺爺站在長春解放紀念碑前

1948年初春,四戰四平,場面慘烈。“有個坡攻不上去,死的人太多了,當時還下小雪,那個血水融化的雪水、泥水,都沒過腳面子了。”

爺爺他們淌着戰友們的鮮血衝上坡,裹腳布和綁腿都被染紅。

爲了打國民黨軍隊一個措手不及,血戰之後解放軍尚未休整,上級便下達命令夜襲長春。他們立即連夜跑步一百多公里趕赴過去,完成了保衛任務。

由於爺爺身體素質好、體重輕、又會輕功,腳程快,是所屬部隊中第一批抵達長春增援的士兵,因此被選作通訊兵。

長春市中心是人民大街,往東西方向走分別是朝陽區和二道區,爺爺在朝陽和二道之間來回奔波。

經過五個月的圍困,長春終於解放了。

長春戰役的第二年,毛澤東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向全世界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從解放戰爭勝利,到我爺爺和我奶奶結婚,中間這十年,爺爺的故事幾乎都是空缺的。

直到89歲,爺爺生病住院,他以爲自己命不久矣,纔給我們講述了他腹部那道長長刀疤的故事。

20世紀40年代末,爺爺參與了東北剿匪。

據1947年4月東北局統計,截至1945年12月,全東北土匪總數超過10萬。

匪患最嚴重時,東北全境154個縣竟然有三分之二以上被土匪佔據,而由共產黨軍隊控制的還不到50個縣。

北洋軍閥奉系首領張作霖,就是土匪頭子出身。

當時東北按區開展土改,部隊幹部奉令回到地方加入農會,協助土改。

曾經有一回,爺爺所在的農會被幾百個土匪圍攻,要不是還有個槍法很準的戰友和爺爺一起守住大院,“農會大院就得被土匪端了,農會幹部一個也剩不下。”

土匪肆無忌憚地欺壓貧苦老百姓,解放軍把剿匪劃爲了重點工作。

東北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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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十分頑固,不肯投降,要抗爭到底。

經過長時間戰鬥,爺爺的槍法極準,幾乎百分百中。他一個人守着一個山口,這座山的土匪就下不來。

那是冬天,據點裏爺爺唯一的戰友下山取補給,只留下爺爺一人留在山上。不巧的是,這麼短短功夫,大雪封山了。

爺爺在自己的據點裏寸步不能移動,說是據點,其實只是一個雪洞,沒有水沒有食物,連厚衣服也沒有。他只能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東北,喫雪解渴和解餓。

雪下了一天一夜,等雪停後,爺爺的戰友們趕緊上山查看爺爺的情況。

爺爺已經凍僵了,一摸連心跳和脈搏都沒有了,戰友們認爲他沒救了,但是不能把屍體留在山上,於是把他抬下了山。

只有一位姓張的戰友,摸到爺爺胸口還有熱氣。他說:“不行,他救過我一命,我也得救他一命。”那天晚上,他用雪不停地給爺爺擦身子,奇蹟般地救活了爺爺。

爺爺甦醒後,被送去了醫院,因爲體內腸胃被凍壞,他不得不接受手術。

那時做手術風險極大,醫生水平不高,無法嚴格控制麻藥劑量。很多病人因爲麻藥過量,肢體、智力都受到影響,幾年才能恢復。

爺爺一咬牙,決定不打麻藥。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他的胃被切掉一大半,十二指腸被完全切除了,在腹部了留下巨大的傷疤。

爺爺以前給我看過他的傷疤,不是我們現在常見的手術刀口疤痕,而是向內深深凹陷的狀態。爺爺的身高僅有1米6,這道十多釐米的傷口看起來,彷彿他的腹部被一分兩半,又重新縫合在一起。

因爲這場手術,爺爺身體變得十分虛弱,他從前線退了下來,離開部隊到了地方。

20世紀50年代初,中國實行集體經濟,爺爺在身體虛弱、無法勞作的情況下,得以住分配的房屋、喫大鍋飯。

由於缺乏藥品治療和後續滋補,他的腸胃已經無法消化糧食,一度瘦到40斤。

爺爺覺得自己沒救了。他決定乘火車去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等死”,安靜地離開這個世界。他乘火車離開的那天,相識的鄉親們都來送他,因爲都覺得他不會再回來。

長白山與鴨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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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家族滅亡、妻兒離世,留下滿身傷痛的爺爺,此時只有三十歲出頭,卻已經飽經滄桑。

他講求因果報應,認爲如果保持善良,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果然,在長白山老爺嶺,與人爲善的他遇到一位養蜂人。大山深處,養蜂人也孤單無聊,邀請爺爺和他同住,並每天給他蜂蜜養胃。

靠着蜂蜜,爺爺活了下來,並逐漸恢復健康。直到老年,他都經常向我們後輩強調,“蜂蜜是個好東西。”

關於長白山養傷這十年的具體經歷,爺爺後來談得很少。

這十年裏,他錯過了抗美援朝,但他說1953年的時候,曾親眼見過中國士兵浩浩蕩蕩跨國鴨綠江,只是回來的,卻很少很少。

20世紀60年代,在長白山裏養傷十年後,爺爺回到了邊昭,在其北邊的雙崗村落腳。

爺爺回邊昭看望鄉親們時,當地村民十分驚訝,他們說:“沒想到,老吳頭又回來了!”

爺爺從部隊退伍,文化水平高,還會算術,在雙崗村當了工會會計。爺爺亡妻,奶奶亡夫,他們經人介紹認識了彼此。

奶奶前一段婚姻有一個女兒,在舊社會里,這被叫做“拖油瓶”,奶奶再婚十分困難。我爺爺不在乎這件事,或者說,他倆誰也沒嫌棄誰。

他們可能沒有培養出多少感情,只是覺得對方是還不錯的人,能過日子,便結了婚。

這是當時的婚姻觀。

爺爺與奶奶

爺爺和奶奶結婚,剛好是1967年,正值文化大革命開端。

因爲奶奶家曾是地主,在當時被認爲“成分不好”,奶奶因此失去了上大學的資格,並被下放到農場。由於爺爺是工會會計,村裏沒有爲難過我們家。

被救下來的這位村民和他的子女們,每年過年都會來我家串門,再敘當年的“救命之恩”。

爺爺不僅會冒着風險去儘可能保護村民、扶危濟困,也從來不畏強權、不怕鬼神。

以前做工會會計時,有位小領導有意爲難他,指鼻子拍桌子地辱罵。爺爺一聲不吭,從自己腰間抽出一把匕首,迅速往他拍在桌上的指縫裏各插了一刀——大意是,如果我想動手,你的手指已經沒了。

領導被嚇得說不出話。

村裏有惹事的小混混,有一次他們看爺爺一個瘦小的老頭形單影隻,就想來欺負他。爺爺當時手頭沒有趁手的兵器,直接把窗戶上的鐵棱硬扯了下來,結結實實收拾了他們一頓。

我的印象中,暮年的爺爺似乎很少發脾氣。但他經常被奶奶說脾氣暴躁,大概因爲爺爺性子直,很少服軟,據說沒少喫暗虧,年輕時會對着村裏的古井罵罵咧咧。

村裏人每次看到,都小聲嘀咕:“誰又惹老吳頭生氣了。”也聽不懂他說的都是什麼事。

現在想來,那時爺爺五十多歲,正值更年期,而他經歷的那些苦痛總要有個出口。當年的水井,也許知道的比我們家人都多。

改革開放後,爺爺的故事就不那麼精彩了。這句話,是褒義。

太平盛世年代,爺爺終於成爲了一個普通人,他所希冀的,只剩下子女順利。

大伯初中時成績不好,唸完初中就想出來賣魚。爺爺不阻攔他,任由大伯初中升高中的暑假去菜市場賣魚,甚至陪他一起去。

爺爺把稍微不新鮮的魚偷偷丟掉。大伯起早貪黑兩個月下來,竟然還虧本了。於是他打消了賣魚的念頭,老實去了學校。

爺爺注重教育,但是也尊重子女意願,以知行合一的方式教育後輩。

如今,爸爸和大伯,都有穩定的工作。家庭生活條件好了後,爺爺又恢復了一些“貴族”的生活習慣。

他每次出門,都戴着小禮帽、平光鏡,穿着白襯衫,套着民國時期少爺穿的那種馬甲,外面是硬挺的大衣,褲子永遠是西裝褲,腳上穿着一雙刷得鋥亮的皮鞋。

他習慣拄一根“文明棍”,並非腿腳不利索。事實上每次我們出去散步,他都健步如飛地走在前面,時不時需要停下來等我們。

爺爺的日常打扮

2016年年末,爺爺去世的那一天,我在北京念大學,在宿舍裏沒徵兆地開始難過,那時才懂“肝腸寸斷”四個字是什麼意思,我的五臟六腑都在疼,一直疼到凌晨兩點。

那時,我還以爲自己只是生病了。

回到家,媽媽告訴我,爺爺去世了。一對時間,剛好是我不舒服的那一天。聽到消息後,我先是難以置信,後來難過充斥着全身,眼淚止不住地流,哭到心口都在痛。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爺爺還沒有離開,他依然在我們家,只是話比以往更少一些罷了。

我時常做夢夢到爺爺,有一次夢到全家團圓,我當時知道是夢,依然好開心地抱着爺爺的手臂,向他分享家中最近發生的事情。

最後一次夢到爺爺,他被困在一個地方,告訴我們,不能再陪我們往前走了。我當時又焦急,又無法控制地離他越來越遠。

醒來想想,爺爺被困在的地方,恰似他在高崗上的墳。

納蘭雨瀟與爺爺、奶奶

爺爺離去,我只能在腦中一次一次重構他精彩又豐富的一生。

在我四五歲時,面對闖入家門想欺負老幼搶奪錢財的傳銷人員,爺爺掏出一把長刀逼退對方。

他在我面前只展露過兩次身手,一次是全家人被鎖在門外只能等爺爺回家,爺爺縱身一躍便從兩米高的門上窄窗翻過,從屋裏開了門,窄窗上的灰塵甚至都沒有蹭掉。

一次是我讓爺爺打一下爸爸給我做的彈弓,我根本還沒看清他怎麼出手,石子就精準地打到了10米之外的水瓶瓶口。彈弓應聲而斷,爺爺搖搖頭:“不結實!”

他會說日語、滿語,還有一點兒俄語,不過由於長時間沒有使用,到了晚年也不再願意給我們展示。

也學過奇門遁甲,懂東北的術法,還會算卦、畫符、看風水、做法事等等,但他說“這些都沒用”,並不讓家中晚輩再學。

不過他給我們講過很多奇聞軼事,例如他曾經被三位白衣人劫道,打架時只覺對方身手很輕,等白天一看,才發現衣服上全是黃鼠狼的腳印。

爺爺說話簡略,語氣平淡,但每次一談起以前的趣事,寥寥幾句,就把我們逗得捧腹大笑。

我想起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們一家人去南湖公園散步,中途坐在湖心島的石頭上曬太陽,湖上有許多人泛舟。

爺爺突然給我們唱了一段戲,他耳朵聽力不好,唱出來已經荒腔走板,不過仍然饒有興致地對着我們邊比劃邊唱。

歲月悠悠,這些都成爲了過往。

爺爺再也沒有入夢來。

*除了標註,其餘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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