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豆腐的月光謠

文/南風子

明月當空照。

擔上木桶,引着兒子,走向城裏的古井。好大個月亮,在井水裏輕晃。咚,咚,桶被兒子扔下。井裏滿是碎銀子,大塊的,小塊的。兒子大笑。笑聲也像銀子。

深夜馬路,空無一人,野蟲奏鳴。肩上挑着兩桶水,和兩個月亮。一陣清風似的走到家。路過桃花源時,我想起了陶淵明。他的詩文就像天上月、井中泉一樣清澈。

傾水入缸。浸上三斤花田米。好水才能出好米豆腐。水是豆腐的魂。就像古人泡茶講究個天下第一泉、第二泉的。

一夜一晝之後,米粒脹大,顆顆飽滿,溫潤如玉。

明月又到中天了。磨米漿了。用石磨,這是我一家人的共識。慢推細磨之後的米漿,比機制米漿更爲細膩。做出來的米豆腐,更加鮮嫩爽滑。世間的美物,大多是慢的產物。

我推磨。母親添水。妻子朝旋轉的磨眼喂米。兒子自然是負責搗亂。在動態中,水與米始終要保持在1:2的比例。這不容易,全靠母親把握。多年的經驗,使得母親有一套祕訣。她一直想傳給媳婦。

妻子愛喫米豆腐,是有緣故的。七八歲的時候,她有一次感冒得厲害,高燒了一天,什麼都不想喫。她奶奶連夜做了一盆米豆腐。切了一海碗。拌上醬油、陳醋,淋上木姜子油,放上翠綠的蔥花、金黃的薑末。又香又好看。她突然有了胃口,一碗全喫完了。病也好了。那碗灑滿月光的米豆腐,妻子一生難忘。

乳白色的米汁,從石磨的縫中瀉下來,流向木桶內。好像月光,又比月光粘稠。“像什麼呢?”我自言自語。“像酸奶”,四歲的兒子常常語出驚人。因是花田米的緣故,米漿中有一層明顯的米油。花田米是酉陽的名特產,古時是貢米,如今成了百姓的盤中餐。沾點米漿到嘴裏,甜,爽,滑,潤。

月亮在天上走了扁擔長的路,米磨完了。整個廚房的空氣裏浮動着稻米的清香。接着,母親將食用鹼倒入米漿。這個量要拿捏好,放得多了,發黃發澀;放得少了,成不了形。

米漿入鍋。我揮着大木棍攪拌。每一次攪動,都增加了米豆腐的一份鮮嫩。兒子在燒火。火燒得旺。妻子指揮兒子如何添柴、退柴。添柴的時候,兒子手舞足蹈;退柴的時候,兒子撅着個嘴巴。他幹活總是很賣力氣,不含糊。細細的汗珠,爬滿他額頭。我們大人是怎麼變懶的?

水汽不斷蒸騰,米漿越來越粘稠。攪拌得也越來越快。等到“豎旗”——米漿粘在木棍上不易掉下,就煮好了。這時,兒子的口水,都流出來了。他跳着。一身的黃色衣褲。簡直就是一頭小鹿。

米漿降溫後,就是劃塊了。妻子準備劃成正方形。兒子卻不幹。他要劃成三角形、梯形、五邊形。畢竟他被幼兒園老師評爲“智慧寶寶”了。

製作蘸碟,是妻子的拿手好戲。剛從天台菜園裏摘下的番茄,還帶着晶瑩的露水。妻子細細剁碎。豬板油熱好,再快炒成醬。五分鐘後,一盤營養、美味的番茄醬澆頭,就出鍋了。

一家人在陽臺上開喫。十六樓,視野好,看得遠,整個酉陽城一覽無遺。月光下,他像一個酣睡的嬰兒。暗綠色的金銀山,是他的枕頭。而桃花源,是他的一個夢。

妻子無辣不歡,無酸不爽。她的那碗米豆腐,還要加上厚厚的油辣椒,添上半勺麻旺醋。我呢,倒一碗米酒,擺一碟油炸花生米。有時興致高了,還要炒上一盤豬腸當蓋頭。母親總要嘮叨,喊我少喝點。她愛一邊喫米豆腐,一邊用筆記本看電影。是幾十年前的老片子了。兒子還小,腸胃還嫩。他的蘸碗裏,就是孤孤單單的番茄醬。但是一桌人數他喫得最歡。

偶爾抬頭,望望桃花源。耳邊松濤陣陣。放個《歸去來兮辭》的朗誦。月光好像叮叮咚咚地響起來了。

(圖/酉陽旅遊)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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