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歐洲老派政治時代的終結。

據外媒報道，當地時間6月12日，意大利前總理西爾維奧·貝盧斯科尼在米蘭去世，終年86歲。

貝盧斯科尼是誰？他既是意大利媒體大亨，也是著名的AC米蘭前老闆，又在《福布斯》榜上有名的億萬富翁，但貝盧斯科尼最爲世人所熟知的還是他的意大利前總理的身份。他曾三度擔任意大利總理，是二戰後意大利任職時間最長的總理。但是，在貝盧斯科尼的政治生涯中，腐敗指控和性醜聞纏身，其執政期間以民粹主義政治風格、口無遮攔的言辭和富有爭議的個性聞名。

近年來，貝盧斯科尼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他在2016年接受了心臟手術，3年前感染新冠肺炎後又多次住院治療。在前幾次住院期間，貝盧斯科尼在政治上仍然保持活躍，並曾現身兩段視頻中，甚至堅稱自己隨時準備重返工作崗位。

今年4月，貝盧斯科尼因慢性白血病導致的肺炎入院，一度進入重症監護室，5月中旬成功出院。6月9日，貝盧斯科尼再次被送往了米蘭當地的聖拉斐爾醫院。

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中國歐洲學會意大利研究分會祕書長孫彥紅告訴第一財經，貝盧斯科尼是意大利的傳奇人物，他一生經歷豐富，但也醜聞纏身，被起訴過，甚至一度引來牢獄之災，“他的一生也反映出，二戰結束以來意大利政治的複雜性和社會的多元性、包容性。”

在孫彥紅看來，總體而言，貝盧斯科尼執政期間，尤其是執政時間最長的第二任期中，對華關係還是比較務實，中意關係在經濟、貿易、教育交流方面還是有不少成果的。

遊走體壇、商界與政壇

公開資料顯示，1936年，貝盧斯科尼出生於米蘭的一個普通中產階級家庭。作爲家中的長子，貝盧斯科尼從小就表現出極強的商業頭腦，上學時成績優異的他會幫助同學輔導功課，並從中賺取了不小的一筆零花錢。在上大學之後，貝盧斯科尼又組織了一個小樂隊，通過商業演出來補貼學費。後來，他利用父親在銀行的關係，貸款了一大筆錢投入到房地產，賺得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20世紀70年代，貝盧斯科進軍傳媒和電訊業，成爲了意大利家喻戶曉的傳媒巨頭。

上世紀80年中後期，貝盧斯科尼又多了一重身份：AC米蘭俱樂部主席。貝盧斯科尼在1986~2017年擔任AC米蘭主席，贏得包括5個歐冠、8個意甲在內的28座冠軍獎盃。正是貝盧斯科尼，帶領這支球隊締造了不可撼動的米蘭王朝。“因爲AC米蘭認識你，因爲你讓AC米蘭優秀。”一位網友在社交媒體上如此緬懷貝盧斯科尼。AC米蘭俱樂部也發文悼念：“書寫我們的歷史的主席。在心裏，在記憶裏，在永恆裏。永遠是我們歷史的一部分，永遠存在於每一位羅森內裏的心中。”

當貝盧斯科尼在體壇風光無限的同時，1992年的意大利政壇並不平靜。一場名爲“淨手運動”（ManiPulite）的反腐行動順藤摸瓜地查出了1200多起貪污腐敗案件，共涉及8位前總理、5000多名經濟和政治界人士，有300多名議員接受了調查，也導致戰後意大利第一共和國隨之解體。

在這場反腐運動中，貝盧斯科尼和他的利益集團也慌了手腳。一位貝盧斯科尼當時的密友回憶道，“他（貝盧斯科尼）擔心自己忙到最後也混成一個悲劇人物。”如何逃避法律制裁？貝盧斯科尼苦思冥想後有了答案：從政。在貝盧斯科尼看來，只有進入政界、親自制定遊戲規則，才能避免鋃鐺入獄。從1992年起，從政成爲貝盧斯科尼最大的人生目標。

“淨手運動”所留下的意大利政壇真空，再加上此前在米蘭所獲得的極大曝光率，爲毫無政治經驗的貝盧斯科尼進軍政壇奠定了基石。以他爲首的意大利右翼自由聯盟在1994年的意大利大選中獲勝。僅僅用了三個月，貝盧斯科尼就華麗轉身，從商界成功問鼎意大利總理。

孫彥紅表示，當時，意大利民衆感慨於貝盧斯科尼過往經歷所折射出的勵志、白手起家的商人精神；在意大利民衆對於傳統政黨的虛僞和腐敗失望之際，貝盧斯科尼的出現正好填補了這一空白，“他開啓了意大利第二共和國時代，成爲了意大利中右翼政黨的核心人物。”

在1994年到2011年期間，貝盧斯科尼曾三次贏得總理選舉。不過進入2012年，已成爲前總理的貝盧斯科尼被指逃稅，被判4年監禁。這是他首次獲刑。一年後，意大利米蘭一家法院判處貝盧斯科尼7年監禁，並禁止擔任公職。

儘管如此，貝盧斯科尼在意大利政壇的影響揮之不去，他所創建的意大利力量黨（ForzaItalia）與現總理梅洛尼所在的意大利兄弟黨以及意大利聯盟黨組成了當前的執政聯盟。甚至在2022年身體欠佳時，貝盧斯科尼還希望能“捲土重來”，宣佈將競選參議員。此外，他還曾宣佈準備參加2022年的意大利總統選舉，不過隨後又宣佈退出。

意大利公共債務飆升

回溯貝盧斯科尼的政治生涯，孫彥紅認爲，儘管民粹主義成爲了當前政壇的一個縮影，但其實，貝盧斯科尼可以算得上是歐洲最早實踐民粹主義的政客。“當時他掌握着媒體集團，利用各種媒介做大量的宣傳。”孫彥紅解釋道，“民粹主義政黨就一方面要迎合民衆，另一方面強調個人主義政治突顯。可以說，貝盧斯科尼開啓了西方重要國家民粹主義政黨執政的先河。”在孫彥紅看來，即便是打着民粹旗號上臺的美國前總統特朗普，也能從貝盧斯科尼身上找到民粹主義的影子。

隨着貝盧斯科尼的離去，孫彥紅認爲，對於當前的歐洲政壇而言，擁有政治謀略、戰略眼光的政客越來越少，“貝盧斯科尼屬於老一代的政治家，當前都是後現代主義的政客，比如強調女性主義，又比如民粹主義政黨所力推的年輕，但又缺乏從政經驗的政客。”孫彥紅認爲，在政壇活躍近30年後，貝盧斯科尼在黨內的影響力無人能取代。“他的去世，標誌着，無論在意大利還是歐洲，傳統政黨影響力的日薄西山，由此出現了民意更加撕裂、政黨格局更加碎片化的新趨勢，”她說道，“這是歐洲政治時代的一個終結。”

不過，對於貝盧斯科尼三任總理期間的經濟表現，孫彥紅對他的評價並不高，“中右翼政府比較講究自由，強調減稅、放鬆對經濟的管制。正是在貝盧斯科尼執政的時期，作爲歐洲第三大經濟體的意大利出現了嚴重的公共債務的積累。”

彼時，貝盧斯科尼一上臺就在經濟領域力推大規模減稅政策，輔之以激增的政府公共開支。“貝盧斯科尼認爲，只要放松管制，採取減稅政策，經濟就自然會增長，增長之後，稅源就來了，債務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孫彥紅分析道，“但是事實卻是，在他的三屆任期內，不斷惡化的意大利公共債務危機，演變成備受國際社會關注的問題。意大利的債務情況在貝盧斯科尼三屆政府時期呈滾雪球般增長。每當中左政府上臺糾偏後，貝盧斯科尼的中右翼政府上臺後又通過採取擴張性的財政政策抬高債務。”循環往復，直到貝盧斯科尼擔任意大利總理的第三個任期（2008~2011年），彼時的意大利已深陷歐債危機的漩渦了，他也被迫引咎辭職。

而貝盧斯科尼之所以推崇減稅，除了中右翼的意識形態外，在孫彥紅看來，他代表了大企業的利益，而減稅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大企業，“正是他在任期間使得意大利的公債問題不斷累積，不斷滾雪球，然後形成了一個到今天看來幾乎難以解決的問題。”

意大利央行的數據顯示，意大利的主權債務繼續飆升，3月單月增加178億歐元（193億美元），創下總額2.79萬億歐元的歷史新高。此前，該國主權債務的最高紀錄是在今年2月創下的，達到2.78萬億歐元。如果政府債務在意大利人口中平均分配，這意味着意大利每個公民承擔負債47405歐元，每個家庭承擔10.64萬歐元。

意大利官員曾猛烈抨擊歐央行的貨幣政策，聲稱旨在抑制通脹的加息給歐元區負債最重的國家之一的意大利帶來了更大的財政壓力。而本週，歐央行又將召開議息會議，目前市場已經爲加息25個基點進行了完全定價。這對於意大利的債務危機而言，又不是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