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券時報記者 餘勝良

近日，一則招標公告在資本市場引起軒然大波，令不少涉氫上市公司股價大漲，不過350億元項目招標方，被央企國家電力投資集團有限公司打假，稱其非下屬公司。

事情的緣由是，中國招標投標公共服務平臺6月21日發佈一則招標公告，中廣通科技（酒泉）有限公司發佈了4GW光伏離網制氫項目EPC總承包招標公告。6月26日該招標因採購計劃變更被終止。

企查查顯示，中廣通科技（酒泉）有限公司6月12日註冊成立，註冊資本金爲5000萬。招標公告顯示其350億元資金已自籌完成，令人不禁感嘆其實力強大。

通過層層股權穿透，可以發現其最終隸屬國家電投，持股層級分別爲國家電投——中國電力投資有限公司——國電投城市建設有限責任公司——國元偉達（杭州）科技有限公司——中廣通新能源集團有限公司——中廣通科技（雲南）有限公司——中廣通科技（酒泉）有限公司。每一層都是100%持股，通過股權關係可以推測爲純正央企。

央企打假

但是國家電投官網披露，有不法分子通過僞造相關材料等方式，將中電投城市建設發展有限責任公司、國電投城市建設有限責任公司、北京國發中匯科技有限公司、福建鑫源智誠實業有限公司註冊爲國家電投下屬公司的子公司，“經覈實，上述公司及其設立的系列子公司與我集團無任何隸屬或股權關係，也不存在任何投資、合作、業務等關係，其一切行爲與我集團無關”。

另外，近期網絡發佈的某4GW光伏離網制氫項目EPC總承包招標，其招標人中廣通科技（酒泉）有限公司非下屬公司，其發生的招投標等一切行爲和發佈的項目均與國家電投無關。

爲何明明從股權上看是央企下屬企業，卻被央企否認？國家電投內部工作人員向證券時報記者表示，主要是因爲有不法分子私刻公章，向工商部門提供虛假資料，工商部門無法判斷，只做形式審覈，給了不法分子可乘之機。

“在此之前，我們就已經發現這些假冒央企，也向當地工商部門申請撤銷註冊，350億元招標發佈後，我們擔心造成不良社會後果，發佈了公告。”國家電投內部工作人員表示。

具體到這次項目的發包方中廣通酒泉，此前並不在國家電投的打擊範圍，主要是因爲假冒註冊的公司太多，不可能一一應對，國家電投採取的辦法是找到源頭，從源頭切斷。中廣通酒泉公司向上追溯，造假的關鍵鏈條在國電投城市建設有限責任公司，“這家公司在重慶註冊，是提供虛假材料註冊，假冒我們子公司，我們已經申請撤銷，但是工商部門覈查需要時間。”

企查查顯示，國電投城市建設有限責任公司成立時間爲2022年10月26日，這家公司投資了國元偉達，中廣通新能源投靠到國元偉達名下，又在很短時間內設立了衆多子公司。

這次造成巨大輿論後果的350億元招標事件，位於央企造假鏈第五個層級，此前很難被關注到。

招標疑慮

據中國招標投標公共服務平臺，該項目招標公告於6月21日對外發布，招標人爲中廣通酒泉。招標公告稱該項目已由肅州區發展和改革局批准建設。建設資金來自企業自籌，出資比例爲100%。

據公告，該項目位於甘肅酒泉肅州區銀達鎮南壩村，資金規模爲350億元，計劃佔地面積10萬畝，建設4GW離網光伏，配套建設800MW/1600MWh儲能設備，同時購置制氫設備8638臺套，計劃建設時間爲2023年10月~2026年12月。

這次招標之所以被外界關注，是因爲投資金額龐大，而且離網光伏制氫位於行業前沿，屬於行業突破方向之一，資本市場也比較關注。

中信建投證券以此計算，預計項目制氫體量位於10萬~60萬噸/年，基於招標文件公佈的制氫設備臺套數預估電解槽需求23.8GW，對應綠氫產能約55.91萬噸/年，單項目產能爲此前國內最大招標項目（中石化庫車一期規劃產能2萬噸/年）5-28倍，平均年度電解槽需求達到2023年出貨目標上限的1.7~4倍、2025年出貨目標的41%~100%。

該消息引起資本市場強烈反響，6月27日蜀道裝備（300540）上漲20%、美錦能源（000723）漲9.96%、富瑞特裝（300228）上漲8.4%、億華通（688339）上漲7.9%。

不過，6月26日，中國招標投標公共服務平臺發佈《4GW光伏離網制氫項目EPC總承包終止公告》。公告顯示項目終止的原因是“因採購人採購計劃變更”。證券時報記者就此採訪了當地政府工作人員，當時其稱是因爲招標方需要對投資進行調整。

不過該項目的疑點之一，正是龐大的投資額。目前光伏制氫還在探索階段，主流廠家都在科研攻關，沒有大的投資計劃。即使是真央企，也沒有類似規模投資。

國內一家光伏龍頭公司高管告訴證券時報記者，“氫能在國內發展還在早期階段，國家支持政策也沒有出來，還需要時間。”

招商漏洞

根據招標文件，項目所在地爲酒泉市肅州區銀達鎮南壩村。根據肅州區政府官網的銀達鎮南壩村簡介，南壩村地處銀達鎮地域版圖範圍內西北角，佔地面積22平方公里，距鎮政府所在地15公里，距肅州城區25公里，土地確權面積4200畝，325戶農戶，人口1132人，有勞動力624人。項目要求佔地10萬畝。

證券時報記者採訪了項目所在的銀達鎮南壩村村委會成員，大概20天前，他了解到有這個項目，項目主要是鎮政府主導，他稱村子裏荒地很多，村子裏靠近沙漠，乾旱種不了莊稼。鎮政府官員表示，這是肅州區的招商項目，他們只是配合，當初選中南壩村，主要是因爲這個村莊荒地多，10萬畝並不都是在南壩村，也可能在其他鄉鎮，“本月初他們來考察，來了四個人，說這個地方很平整，不僅可以做光伏發電，還要投資風電場，因爲這個位置是個山口，風向很平穩。”

證券時報記者採訪到了肅州區負責招進該項目的官員，他稱當時是到雲南招商，只要符合要求能投資的企業都歡迎，中廣通科技（雲南）有限公司要來投資，“我們的政策是要求在本地註冊公司，要有資金進來，並不太關注企業的所有制性質。”

據瞭解，當地爲了發展經濟，加大招商力度，每個季度都有38個工作組到全國各地招商，北上廣深等經濟發達區域是重點，其他地方也會去。上述官員稱，地方政府的主要制約手段，是要求企業項目落地，符合投資進度，如果沒有達到要求，可以收回土地資源。

證券時報記者詢問，這家招標公司剛註冊沒多久，稱350億元已經籌備到位，是否能覈實？該官員稱，這次項目招標方在網站上所填資料，都是自主行爲，包括撤銷招標，政府並沒有涉足其中。

對此，一位業內人士評論，這是“經濟不好，地方政府盲目招商引資”，政府應覈實企業誠信度，以及技術和資金實力，避免陷入不必要的麻煩。

股權已變

中廣通酒泉的母公司中廣通雲南成立時間也不長，去年1月7日註冊成立，不過已對外投資41家企業，其中多家公司註冊地位於新疆各地州。這些企業大多數也是100%持股，極個別有70%和51%持股。在這次國家電投發佈聲明之前，從股權關係上可以推定爲都是央企。

中廣通雲南的母公司中廣通新能源成立於2014年，註冊地爲深圳羅湖區南湖街道嘉北社區深華商業大廈2609，該地址有16家企業註冊，大多是中廣通開頭，和中廣通新能源電話號碼相同的企業有7家，名字也大多以中廣通開頭。

這些中廣通企業中，有6家在去年9月國務院國資委公佈的假央企名單中。分別是中廣通國際控股有限公司、中廣通供應鏈控股（廣東）集團有限公司、中廣通數字文化（廣東）集團有限公司、中廣通建築工程勞務（深圳）集團有限公司、中廣通國際保險經紀（廣東）有限公司、中廣通大健康（廣東）集團有限公司。其中井維是兩家假冒央企公司法人。這些公司有個共同特徵，向上追溯，最終實控人是“物資部國家物資儲備局”，上下層級也都是100%持股。

中廣通新能源的股東近期多次變化，2023年3月，中廣通建設（廣東）集團有限公司退出，轉讓給井維擔任法人、註冊地同在深華商業大廈2609的另一家公司，最終變更爲國元偉達（杭州）科技有限公司。而目前中廣通建設的工商註冊信息中，最終實控人仍然是“物資部國家物資儲備局”。工商資料顯示，井維曾擔任中廣通新能源的執行董事、總經理。

據酒泉市肅州區負責招商的官員稱，他們日常和中廣通雲南公司的兩位負責人打交道比較多，井維是上級公司中廣通新能源的董事長。

6月29日，記者來到深華商業大廈2609，門口貼着紅色對聯，玻璃門裏面是中廣通三個大字，辦公面積大約100多平米，核心區域主要是會客桌，前臺名片盒擺放的疑似是井維名片。工作人員稱井維正在雲南出差，跟招標有關的事情並不瞭解。至於中廣通到底是否爲央企，她沒有給出答覆。

就在國家電投打假之時，中廣通股權鏈條已經有所變化。具體爲，國投電力——國家電投財務有限公司——上海鑫拓恆供應鏈有限公司——國元偉達（杭州）科技有限公司—— 中廣通新能源——中廣通科技（雲南）有限公司——中廣通科技（酒泉）有限公司。

被國家電投盯上的國電投城市建設有限責任公司已經退出了這個鏈條。工商資料顯示，6月27日，國電投城市建設有限責任公司退出了國元偉達，新股東爲上海鑫拓恆供應鏈有限公司。這可能是國家電投在重慶維權有了結果。也可能是相關輿情發酵，讓相關方面警覺。

上海鑫拓恆的股東近期有兩次大變更，2003年註冊時是兩個自然人持股，到了2022年10月7日，兩個自然人退出，河南國電恆隆能源科技有限公司持有100%股權，今年5月25日又變更爲國家電投集團財務有限公司。可以發現，上海鑫拓恆也是近期投入到國家電投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