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6000萬元IPO募集資金，悄悄轉入銀行承兌匯票保證金賬戶，並最終被銀行划走，超卓航科（688237.SH）歷時七個多月的存款“失蹤”事件，終於露出了冰山一角。

超卓航科11月17日披露， 在4%左右的年化利率“誘惑”下，今年3月30日，該公司用6000萬元閒置募集資金，購買了中介推薦的銀行大額存單。當天，資金就被轉入銀行承兌匯票保金賬戶，直到10月7日被銀行划走。但公司對開具銀行承兌匯票之事卻不知情。

然而，存款發生前一天，超卓航科子公司就已在存款開具了5995萬元的銀行承兌匯票。更早前的3月23日至28日，這家子公司還與存款行簽訂了四份協議，明確提及開立銀行承兌匯票須以資產、存款等擔保爲前提。

銀行承兌匯票從開具到承兌，都有完整、嚴格的流程，需要提供真實貿易合同、發票、公司印章等多種資料。而上市公司募集資金的使用，也有嚴格監管和內控流程。在公司不知情的情況下，子公司爲何能開出銀行承兌匯票，並使用閒置募集資金擔保，超卓航科的說法，是期間公司有關印章、銀行U盾使用、管理不規範。

時至今日，上述資金被划走已經近七個月，但究竟是哪些人員知曉、參與、主導了此事，超卓航科卻始終諱莫如深。

存款變擔保

在11月17日的公告中，超卓航科還原了近6000萬元資金，突然“不翼而飛”的過程。

根據超卓航科11月3日披露，今年 3 月 30 日，該公司通過全資子公司上海超卓金屬材料有限公司（下稱“超卓金屬”），將暫時閒置的募集資金 6000 萬元，存入招商銀行南京城北支行，以期實現存款收益。

超卓航科上述存款的資金，來自於IPO公開募集資金。該公司去年7月1日在科創板上市，發行數量爲2240.08萬股，發行價41.27元/股，募資總額9.24億元，實際募集金額8.09億元。去年7月20日，其董事會決定，將其中不超過3.67億元的暫時閒置資金用於現金管理。

超卓航科的大本營在湖北襄陽，但卻選擇在南京的銀行存款，背後原因與資金掮客有關。

根據超卓航科17日公告，對閒置募集資金進行現金管理，目的是爲了增加資金收益。但襄陽幾家銀行的大額存單利率較低，公司爲此向多家機構諮詢了保本產品的收益情況。在此過程 中，其投資部負責人通過朋友，結識了存款理財中間人孫某。

超卓航科稱，孫某對接多家能提供收益較高存款產品的銀行，其中即包括招商銀行南京城北支行。公司決定購買該行的存款理財後，經超卓金屬出面磋商，孫某承諾該筆存款利率爲年化4%左右，其中 1.55%的利息在存款到期後支付。

對於上述存款收益承諾，超卓航科、超卓金屬未與存款行、孫某簽訂協議，亦未取得兩者書面確認。孫某聲稱，一季末之前，相關方會將承諾上浮部分利息對應的金額，轉賬到超卓金屬賬戶。

3 月 30 日下午 14：27，超卓金屬向招商銀行南京城北支行賬戶存入 6000 萬元。同日，超卓金屬收到與存款利息相關的暫收款 90 萬元，但付款方並非銀行，而是鹽城同波電 子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同波電子”）。然而，上述存款中的5995 萬元，當天被劃入保證金存款賬戶。10月7日，資金又被銀行從保證金賬戶划走。

超卓航科稱，事後調查發現，10月7日，上述劃入保證金賬戶的資金，被銀行以支取定期保證金的名義，分成七筆轉走，依據爲資金已用作開具銀行承兌匯票的保證金。銀行承兌匯票 到期後，保證金被銀行劃轉。

實際上，早在存入資金前一天，即3月29日下午 14：42 至 16：06間，超卓金屬就已在招行南京城北支行開具了5995萬元的銀行承兌匯票。經事後與銀行確認，這筆資金確因作爲銀行承兌匯票的保證金存款，在承兌到期後由存款行劃轉。

對於資金存入前就開具銀行承兌匯票的情況，超卓航科聲稱並不知情。10 月 9 日，發現資金不在存款銀行賬戶內，該公司立即開展調查，並在10月17 日向南京經偵報案。11 月 12 日，該公司收到立案告知單，公安已決定立案，目前處於公安機關偵查階段。公司已聯繫律師，着手準備 啓動民事訴訟程序。

高息“誘惑”真相

因爲受到高息“誘惑”，未對業務真實性進行調查，是超卓航科對存款“失蹤”原因的解釋。

超卓航科在17日公中告稱，該公司獲悉，同時期其他銀行季末攬儲利率高於市場一般利率，孫某所稱存款行承諾利率則略高於平均水平。同時，各方還約定，超卓金屬存款匯入後， 如未收到上述承諾的上浮利息，隨時可將存款提出。因此，該公司未質疑這筆存款和利率的真實性，亦未向存款行進一步覈實。

然而，早在上述銀行承兌匯票開出前的3月23日至28日期間，超卓金屬就與招商銀行南京城北支行，先後簽訂了四份合作協議。

本來是存款方的超卓金屬，在3月23日簽定的銀行承兌合作協議中，身份卻變成了乙方，而吸儲的存款行，卻是作爲甲方出現。協議主要內容顯示，超卓金屬作爲乙方，向甲方申請承兌其開出的商業匯票，甲方則同意爲其辦理承兌。3月24日，雙方還簽訂了電子約定商業匯票業務服務協議，並約定了匯票開具方式。

銀行承兌商業匯票的條件，是超卓金屬提供擔保、抵質押。根據約定，超卓金屬需以招商銀行南京分行認可的當事人，爲其履行協議保證人，並由其提供不可撤銷擔保書；提供銀行認可的財產，作爲乙方履行協議的抵（質）押擔保，有關各方且須另籤抵（質）押合同；按照乙方要求在該行存入一定金額保證金，作爲承兌業務的擔保。

“這是銀行承兌匯票業務的常見做法，銀行都會要求開票方劃入保證金，作爲承兌擔保，除非企業資信狀況特別好。”華南某銀行資深票據人士告訴第一財經，狀態爲已結清的票據，就是銀行已完成貼現，到期後用保證金抵扣收回即可。

此外，在招商銀行南京城北支行的開票業務記錄中，超卓航科還發現了兩份與開具、辦理上述銀行承兌匯票相關的業務合同掃描件。

其中一份是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發包人超卓金屬，承包人北控（江蘇）建設項目管理有限公司（下稱“江蘇北控”），項目爲安徽省某地項目工程施工，合同金額1.8億元。

另一份則爲購銷合同，需方爲超卓金屬，供方爲南京隴源匯能電力科技有限公司（下稱“隴源匯能”），合同內容爲配網整層前插式箱體、插件面 板、DTU 機櫃外殼等購銷，金額6028.8萬元。

公開信息顯示，江蘇北控法定代表人黃金萍，股東爲黃金萍、於學軍，持股比例分別爲87． 5%、12.5%。2022 年年報顯示，該公司繳納社保的員工只有 3 人。

隴源匯能法定代表人陸長城，股東爲陸長城、陸雲飛、許興德三名自然人，以及南京瓚博百文、南京銳智澤濤兩家企業管理有限合夥企業。根據江蘇股份制企業協會公衆號信息，1980年出生的陸長城，在2016年創立了該公司，並持股70.08%，爲第一大股東、實際控制人。

超卓航科資金此次被划走的始作俑者之一，可能正是隴源匯能。前者在資金被劃出公司賬戶後發現，同波電子工商登記預留的聯繫電話，與隴源匯能子公司隴源智能信息技術鹽城有限公司預留電話一致，而隴源匯能是此次銀行承兌匯票收票人之一。

根據當地媒體今年5月報道，隴源匯能是南京南郵信息產業技術研究院有限公司孵化企業，2021年6月成爲南京市培育獨角獸企業，2022年12月獲得江蘇省瞪羚企業稱號。

隴源匯能此前已有上市計劃。江蘇股份制企業協會公衆號信息顯示，2021年9月11日，隴源匯能舉辦了赴美上市交流會，上市輔導專家就該公司赴美上市工作進行了講解。

不過，隴源匯能去年可能就已陷入困境。去年10月以來，該公司多次被起訴，迄今爲止開庭公告已達27條，其中15條與民間借貸、金融借款、股東損害債權人利益等糾紛有關。在這些與債務有關的訴訟中，隴源匯能13次以被告身份出現，作爲原告起訴他人的只有兩次。

可查信息還顯示，7月以來，南京經開區稅務局五次公告隴源匯能欠稅，涉及總金額138約萬元。此外，隴源匯能目前已9次被法院強制執行，執行總金額爲6663.48萬元。今年5月以來，陸長城、隴源匯能也3次被下達限制消費令。

失控的印章和U盾

存款“失蹤”案發以來，超卓航科堅稱，該公司、超卓金屬與隴源匯能、江蘇北控沒有業務往來，亦未與持票人簽過銀行承兌匯票相關的 業務協議。

業內人士介紹，銀行承兌匯票由在承兌銀行開立存款賬戶的存款人簽發，向開戶銀行申請並經銀行審查同意承兌，保證在指定日期無條件支付確定的金額給收款人或持票人的票據。該業務從申請到承兌，都有嚴格的管控流程。

上述銀行資深票據人士告訴第一財經，目前銀行承兌匯票以電子票據爲主，一般通過網銀操作，由財務人員提出申請，並出具證明真實貿易背景的商業合同、增值稅發票、公司授權文件等，審覈通過後再簽訂質押協議。

“正常開票時，就要提供增值稅發票併到稅務系統加註，一份發票只能對應用一次。”該人士說，加上這些流程文件都需要公司法定代表人簽字和公司蓋章，並由持有銀行U盾的財人員進行錄入複覈，申請額度也需要銀行審批，因此開具虛假銀行承兌匯票的難度很大，而且“招行也比較正規，亂來的可能性不大”。

超卓航科的說法，也證實了這一點。根據該公司向招商銀行了解，開具銀行承兌匯票的相關手續，包括在銀行開戶、簽訂電票業務合同、開立保證金賬戶並存入等額保證金或獲批授信；開具時簽訂電子版電票業務服務協議；上傳公司與持票人業務合同，使用公司兩個U 盾登錄電子銀行分別審批確認、銀行審批、開具成功。

該公司在最新公告中稱，並未簽署上述合同，不存在建設工程施工合同所列安徽某地建設項目，也未購買《購銷合同》所列物品，超卓金屬公章用印記錄未記載上述合同的用印記錄。董監高、實際控制人對超卓金屬名義開具承兌匯票不知情，且與江蘇北控、隴源匯、同波電子無任何關聯關係。

在此前的11月3日，該公司已在公告中稱，江蘇北控、隴源匯能與公司、公司董監高以及實際控制人，不存在任何關聯關係和業務往來， 公司亦未與上述兩家公司簽訂過任何協議，對於資金存入前即開具銀 行承兌匯票的情況不知情。

那麼，超卓金屬又是如何在公司不知情的情況下，按照正常的業務流程，開出了上述銀行承兌匯票？

對此，超卓航科解釋稱，上述銀行承兌匯票系使用銀行U 盾通過電票系統操作，但超卓金屬存在公章、法人章的審批、使用、登記流程登記信息不全，銀行 U 盾的使用和保管，脫離公司人員可控範圍等不規範情形。

根據披露，3 月 29 日，超卓金屬出納在存款行辦理相關業務時，存在將 U 盾交由其他人員、脫離自身可控範圍的情形。

此前的3 月 23 日，超卓金屬員工登記的印章使用範圍，只填寫了“法人章”，未填寫“公章”。次日，超卓金屬簽訂銀 行承兌合作協議時，雖然加蓋了超卓航科公章，卻未單獨 進行印章使用登記。

財務制度失靈

除了開具銀行承兌匯票，企業在財務規範和管控上，特別募集資金的使用，都有相應監管和內控制度。

一位資深上市公司董祕對第一財經說，按權限分級原則，具體的資金調撥、使用，至少要包括這幾個層次的人：一是用款部門負責人，二是會計和出納，三是財務部門經理，四是財務總監，超過財務總監權限，要經過總經理或者董事長。“違規使用資金、資金去向不明的情況，單憑某個環節很難完成。”

從披露情況來看，超卓航科使用上述資金時，並未完全遵循上述要求。披露顯示，3月 20 日，該公司投資部申請使用不超過6000 萬元的閒置募集資金，購買6個月定期存款時，並未經過公司會計出納、財務部門負責人、財務總監，而是直接提交給董事長，董事長也審批同意。

披露還顯示，在此過程中，存款產品信息獲知人爲公司投資部負責人，經辦人、審批人爲投資部負責人、公司董事長，登記在存款行的經辦人和聯絡人爲董祕兼超卓金屬監事、出納、法定代表人，亦不包含上市公司財務有關人員。

更爲重要的是，超卓航科還改變了募集資金用途。“募集資金不能隨便變更用途，也不能轉入非監管戶。” 上述資深董祕說。

按照現有規定，上市公司的募集資金，要存入三方監管賬戶，具體使用、改變存放賬戶，都要經過董事會審議並真實披露。資金必須按募集用途使用，改變用途還要經過股東大會審議。

今年7月出具的募集資金存放與實際使用情況報告顯示，該公司當時仍有5995萬元的募集閒置資金，存放在浙商銀行武漢分行。但最新披露顯示，早在3月30日，這筆資金就轉入了超卓金屬在招商銀行上海金橋支行的賬戶，隨後又被存入招商銀行南京城北支行。

此外，該公司董事會7月20日決定，繼續使用閒置募集資金進行現金管理。此時，其閒置募集資金中的6000萬元，已經轉入招商銀行城北支行用於擔保，但該公司並未提及此事，也未經過股東大會表決。

11月17日，超卓航科收到通知，因涉嫌擅自改變募集資金用途等違法違規行爲，證監會對其立案調查。同日收到的湖北證監局警示函也認定，未經股東大會的情況下，該公司將募集資金作爲相關票據的保證金，存在募集資金管理和使用違規，且披露不及時。

誰在主導

近6000萬元資金被銀行划走，到風險暴露前的七個多月裏，超卓航科始終未對資金轉出監管賬戶、真實用途和去向等信息，進行任何披露。

甚至存款已被劃轉，原因已確認的情況下，該公司都未公告。10 月 12 日到11月3日，公司有關人員前往南京進一步溝通、確認公司存款被劃轉，向當地金融監管部門舉報，向經偵兩次報案後被受理等過程後，直到確認存款10 月底前無法 回到存款賬戶，纔在 11 月 3 日晚間披露。

而在17日的公告中，對於開立銀行承兌匯票時，脫離公司人員可控範圍的銀行 U 盾，到底掌握在何人手中；對批准用款的公司董事長、在存款行登記的公司董祕兼超卓金屬監事、法定代表人等聯絡人、經辦人的姓名，超卓航科諱莫如深，僅稱公安正偵查確認承兌匯 票開具等相關事實，具體交由人員尚待偵查確認。

公開信息顯示，批准將閒置募集資金以存款名義轉出監管賬戶，最終被用作銀行承兌匯票保證金髮生前後，超卓航科時任董事長爲李光平；同期出現在存款放登記的聯絡人和經辦人名單中的超卓金屬法定代表人，則是上市公司現任總經理李羿含。

超卓航科由李光平一手創立，並長期擔任該董事長兼總經理的職務。今年3月，公司投資部提交用款申請時並獲批准時，李光平正在董事長任上。

今年4月22日，李光平辭去總經理一職。同日，時任董祕兼財務總監爲胡紅義辭職，該公司聘任李光平兼任財務總監，李羿含、王詩文爲總經理、董祕。

李羿含是上述開具銀行承兌匯票的超卓金屬的法定代表人。超卓金屬成立於2021年3月，現任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均爲李羿含，現任監事則爲王詩文。

李羿含、李光平爲父子關係，爲李光平與王春曉之子。截至今年9月底，三人分別持有超卓航科22.67%、15.7 7%、11.3 3%的股份。

“存款”變保證金事件發生時，超卓航科時任財務總監兼董祕胡紅義尚未辭職。胡紅義4月22日辭職後，王詩文才在擔任上市公司董祕。相關資料顯示，超卓金屬成立以來，股權、主要人員等變更記錄。

此外，湖北證監局做出的處罰決定中，並未提及胡紅義，只是對李光平、李羿含、董祕王進行警示，並記入證券期貨市場誠信檔案的行政監管措施。

超卓航科17日晚間披露，李羿含、李光平、王春曉承諾，將籌集資金先行墊付超卓金屬被划走的 5995 萬元存款，並協同超卓航科、超卓金屬共同追索。

責任編輯：張恆星 SF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