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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文化】

刀郎《山歌廖哉》《序曲》:
詞好,因爲悲愴,歌好,因爲足安撫

文/初衣勝雪


  九州山歌何廖哉,值得一讀的刀郎《山歌廖哉》簡介和《序曲》

  “九州山歌何廖哉,一呼九野聲慷慨。猶記世人多悲苦,清早出門暮不歸。”——刀郎《山歌廖哉》《序曲》


  實際上到現在我並未完整聽完刀郎《山歌廖哉》全部的歌曲。但是這樣也有一個好處,就是隨機隨緣。比如《花妖》,就是隨意抽取的,本意是看看刀郎的詞作水平,因爲在《羅剎海市》裏,我看到了他熟練運用文言,張弛有度那種隱約在簡約語句裏的尖新,比如“綠繡”,“裱”而他實際在唱功方面,卻是刻意消解這種尖新的,反而突出的的是俗俚的“那又鳥不知道他是一隻鳥”“那馬戶不知道他是一頭驢”。這種處理方式,從文字文學表達的角度,我直覺認爲這可能是故意的,這是深思熟慮後的做法。

  所以抽取《花妖》,也是看看他的駕馭語言文字的水平,究竟是怎樣,結果,當然是看到了他在現代詩歌和樂府詩歌間,自然而深度的轉換。


  《花妖》歌詞裏的尖新,也體現在類樂府詩歌的中間段落。“君去時褐衣紅,小奴家腰上黃,差錯了羅盤經,錯投在泉亭。”其中“褐衣紅“,“腰上黃”,還有“羅盤經“,都用的非常尖新卻自然。比如“腰上黃”,不見於古典詩詞成句,只在南宋岳珂的 桯史中有記錄,說北宋宣和

  年間,京師流行鵝黃色的腰帶。彼時宋徽宗年間,宋朝經濟高度發達,服飾文化也形成時尚潮流,而這種鵝黃色的腰帶,幾乎是全民狂潮,上到達官貴人,下到平民百姓,都以系這種黃色腰帶爲時尚。而之所以被岳珂稱爲服妖,實際上這是靖康之亂之後的回顧和總結。因爲當時社會繁榮,奇裝異服形成潮流,當然不止“腰上黃”一種,服飾形制和顏色超越了等級限制,而這樣的繁華忽然被戰爭碾破,且北宋的滅亡是非常慘烈和悲劇性的。人們遂回憶宣和年間的狂相,認爲那是一種亡國災難的前兆。

  在《花妖》這首歌裏,“腰上黃”,是可以做多種解讀的,可古可今,可舊可新,且鵝黃的顏色,也襯托少女嬌美或者花朵清新。那麼“羅盤經”,自然也深奧,聯繫後文,可以理解爲是古代勘定時間方向的羅盤。而如果確實存在花妖,自然有伊們的時空法則,通過某種方式,進入人類世界,刀郎的這個羅盤,堪比蒲松齡的奇異想象,既不是外星人這樣的無厘頭,又隱約有道家仙氣。彷彿真是癡情的花神女仙,爲了愛人,孜孜於天地時空的遇合。


  而《花妖》這一階段的歌詞,洗練簡潔,爲某事到某地,爲某人。幻的是時空,真的是情感和執著。而如此真的情感,按道理應該是在歌唱中應該是最強烈的訴說感的,但是刀郎同樣是以另類的娓娓,消解着該有的力度,反而形成一種纏綿的韌力,有着要話輕說的魅力和餘韻。

  那麼,可以這麼說,刀郎在作詞的力度起伏,是一條波浪曲線,刀郎在歌唱中力度起伏,是有意錯開詞的烈度,而各形成波瀾,互相輝映的。當歌曲旋律在若干年後消失,不被傳唱,留下來的歌詞,其實更永恆,且自形成詩歌的音韻和故事情感體系。這也是刀郎的野心和願望吧。

  所以,在聽刀郎其他歌曲之前,我特意看了一下關於《山歌廖哉》簡介。


  當然這個簡介很容易被人忽略過去,我也端詳再三,最終認爲,這是刀郎對自己作品和思想的總結。

  書契以來,代有歌謠。自楚騷唐律,爭妍競暢,而民間性情之響,遂不得列於詩壇,於是別之曰“山歌”。——《山歌廖哉》簡介節錄

  “但有假詩文,無假山歌,山歌乃民間性情之響。”——《山歌廖哉》簡介節錄

  其實這兩段話,並非刀郎原創,而是明朝馮夢龍《序山歌》,馮夢龍收集羅列了當時吳地和桐城民間歌謠800多首,當時人區別於正式的詩詞,稱這些民間歌曲爲山歌,這也是刀郎將自己的作品定位爲“山歌”的原因。

  實際馮夢龍時代的“山歌”,還基本是江南水鄉的民間曲調和歌詞,不過馮夢龍最大的的理論在於,他認爲“山歌”是民間的真性情發出的聲音,詩文有假,因爲要作秀,有功利成分,“山歌”無假,不需要和殿堂級的詩文競爭。他談到了上古的《詩經》同樣是民歌,一樣經過時光的洗滌,爲歷史學家所尊重,成爲經典雅作而傳世。

  而在《山歌廖哉》的簡介裏,談到了刀郎自己,喜歡聊齋故事,因爲《聊齋》是困於凡塵中的蒲松齡的被壓抑後的性情之筆,用奇幻美麗的故事,完成的心靈之構,是山歌和性情的文言版,聊齋版。

  而刀郎沉浸其中,感受裏面的真,也和蒲松齡一樣“遄飛逸興,狂固難辭;永託曠懷,癡且不諱。”而刀郎的二創,卻更恢弘,他的11首歌是廣泛採用了中國大地上固有的民間曲調,去演繹成歌詞和旋律。那麼這是對馮夢龍山歌的現代拓展,也是秉承和延續了蒲松齡《聊齋志異》創作靈魂的真。

  而山歌廖哉的定名,不只是聊齋化用,因爲聊齋畢竟是古人的,而刀郎有着更廣闊的視野和情懷,是山歌民歌本身的浩瀚遼闊,也是當下時代的民間歌曲歌謠在傳承上的寂寞。還有一個,是真正民間音樂家的寂寞,這種寂寞是必須的,因爲靜以致遠,萬籟聆聲,山歌一起,天地震動而和諧。

  所以刀郎《山歌廖哉》的簡介,很值得一看。實際也是提前作了各種靈魂思想上的回應。而且很有意思的是,這篇簡介裏,也談到了,這些歌曲和歌詞,是給未來者的,是一種有心的創新和傳承。這和我當時的感覺是一致的,那些歌詞和歌唱間的距離,是爲時間和恆久而設定。


  而《山歌廖哉》的序曲,沒有讓我失望。無論是歌詞還是演唱。

  “九州山歌何廖哉“

  中國大地上的山歌何其壯闊又何其寂寞。

  “一呼九野聲慷慨。”

  當歌聲號歌唱響的時候,大地迴盪着慷慨的旋律和歌聲。那麼山歌,如果就是民歌的話,先秦楚國的《採菱》,《陽阿》,《下里巴人》,都是一呼百應,是勞作中的合力艱辛,而唐朝劉禹錫巴山《竹枝詞》,“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則是女性在歲月愛情中的惆悵悲歌。而川江號子,信天游,都是民間砥礪生活的慷慨之音。

  “猶記世人多悲苦,清早出門暮不歸。”

  那麼這些慷慨真摯的聲音詞曲起自何處,爲何流傳呢?

  因爲唱的都是世人生活悲苦,人生歲月的真實滄桑之感。

  在《序曲》中的音樂背景裏,出現了嬰兒的啼聲,鳥的叫聲,大自然寂靜而壯美的背景,人心的起伏甚至轉向爆破力的高亢,以電貝司描述人在生命旅程中的狂放和釋放。

  因爲每個人的人生一路向暮,而中間的過程,是悲音,更是生命的力量。

  那麼刀郎的歌唱,恰恰不是歌詞中這麼悲情,反而平忍,滄桑,迴旋,剋制,將廣西山歌的奔放略微收斂,但是化作了一種更遼闊的吟詠。彷彿苦行僧的禪歌。

  是,生命是這樣的,是這樣的,還是要向前,在四山寂寥的路上歌唱和回味,化作靈歌,祝福世人。

  刀郎這首歌,讓我想到瞎子阿炳。阿炳的二泉映月的旋律,沒有後來人演奏的那麼用力和苦情。但是《二泉映月》的流傳,得力於他情感底色的真摯。


  以歌傳世,因爲現代音樂保存技術的提升,或會成功,但是現代之前是沒有先例的。自有文字起,音樂傳世,多以歌詞,上古曰詩經,中古曰樂府詞牌曲牌,唐朝另外有竹枝詞,楊柳詞,明朝稱爲山歌,又後來戲曲以劇本傳世,其中旋律節奏的流變,實際很難觸及當時的真實。但是歌詞卻以各種形式流傳下來。

  刀郎的歌好,但是我相信他的歌詞,會比歌更永久。

  “以此回饋給未來的人們。”

  想他在創作的時候,也是想到了這點的。他願意做中國山歌民歌的傳承,文字是最好的載體,無論是思想還是歌。

  這首《山歌廖哉》的序曲,我是在行車路上聽的。周圍是都市匆忙的車流,人有時候是這樣的強大,又是這樣的渺小,奮鬥的本身就是飽含難以訴說的悲苦,因爲人人都如此,清早出門,暮不歸,或是喜事,或是滯留,或是意外,而歲月靜好,歲時安穩,總如春宵夢短,而短短一生,尤其中年人,是分外看得見盡頭。

  刀郎詞寫的好,因爲深刻悲愴,歌也好,因爲足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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