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心交給讀者”的寫作

——王雨散文集《心泉》讀後

文/範詠戈

文壇“百年巨匠”巴金先生在晚年的《隨想錄》中用六個字道出了他寫作的“祕訣”:“把心交給讀者”。讀過王雨先生的散文集《心泉》(人民文學出版社2023年11月第一版)的感受是:這是一次向前輩作家致敬,“把心交給讀者”的寫作。

此前讀過王雨的若干長篇和中短篇小說。如《填四川》《開埠》《碑》《飛越太平洋》《產房》《十八梯》《船神》等,他是一位重慶本土作家,同時他的寫作身份頗爲獨特。他的兩個名字:“王雨”是作家,“王志剛”卻是一位超聲醫學專家。文學與醫學跨界本來並不稀奇,可以舉出魯迅、郭沫若、郁達夫、契訶夫、渡邊淳一、毛姆,以及當代文壇的餘華、畢淑敏等等。但是王雨從文卻不棄醫。他至今還在重醫附二院行醫,帶碩博、博士後,只在業餘時間勤奮筆耕。他的作品多次獲獎,大都產生了較大影響,有的長篇小說被譯介到國外或被改編成影視、舞臺劇,他對重慶本土的敘寫已成爲重慶的文化地標。何以能如此?作者在《文學與醫學》中回答了讀者提出的“王雨現象”:“醫學和文學的直接對象都是人”。在他看來,醫學文學是能夠互補的。有這樣的文學觀加持,他通過深入生活、鉤稽史陳、深挖重慶地域文化之“井”,將嶄新的重慶故事交給了讀者。

散文創作與小說創作不同的是,散文往往是寫自己的,最貼近心靈,是要將心交給讀者。王雨的散文創作堅持“我筆寫我心”,不蹈虛,不矯揉。“舒懷以合筆,投筆以卷懷”,是努力將心交給讀者的寫作。《千里帖》(發表於《人民文學》)以生動的筆觸記下他參軍後陰差陽錯由招生的體工隊轉到軍區衛校,以後又去軍醫大學,開始了他的學醫生涯。學習人體解剖,竟會幻覺般目光進入人體,透視206塊骨頭和心、肺等一系列器官。部隊學醫改變了他的生活道路。他懷念那段艱苦歲月和人生磨礪,參加軍區後勤部進藏宣傳隊慰問沿途兵站的官兵,上到海拔5000多米的川藏高原東達山,路窄又陡,兩邊是萬丈深淵,司機只好請示馮隊長說,隊員都下車步行,他一人先把車開過去,以避免車打滑車毀人亡。以及在缺氧的3700多米海棠兵站,慰問演出期間,跟兵站官兵舉行高原籃球賽,氣喘吁吁。那個年代,作者在成都軍區衛校的女同學幾乎全都分配在西藏——沒有哭泣,沒有拒絕,即便弱不禁風,依然打起揹包告別省城——作者所記錄的從軍經歷,承載了那個時代特有的軍旅艱苦和守邊軍人的家國情懷,作者以其本心扣動讀者心絃,催生“大風捲水,林木爲摧”的精神力量。

《心泉》裏的篇章又是剛柔相濟的。《畫鶴人》中的武輝夏先生,《藏匾人》中劉光瑞先生,兩位屬猴的人,在王雨筆下都是靈魂有趣之人。武輝夏畫鶴成名,源於特殊年代重慶市動物園招美工,領導讓他在門口的一面牆壁上畫了一個多月的虎、豹、獅、狼、猴,得到認可,被招收。動物園裏的丹頂鶴驚豔了他,成就了他苦甜精彩的畫鶴人生。《藏匾人》中同樣屬猴的劉光瑞本是位中醫,因常去鄉壩行醫,見到一些散落民間的古匾被當柴燒,便有心保護收藏,決定建一個民間博物館,弘揚匾文化。在李莊看一農戶家養豬,卻在豬圈發現半塊匾額,有“循理”二字,立馬用當時一頭豬的價格三百元買下;在路旁一家農戶掛醃肉的臺板上發現了刻有“其人如玉”的一塊匾額,認定是大戶人家所傳,立馬購得……就是這樣終於辦起了匾額博物館,爲傳承中華文化力盡綿薄。而作者曾以寫重慶民族實業家盧作孚的短篇小說《船神》(發表於《小說界》,《新華文摘》轉載),受到盧作孚長孫女盧曉蓉及其夫北大中文系教授嚴家炎先生的青睞,得到了這位在北大出了名的“嚴上加嚴”的名教授的鼓勵,寫了描寫盧作孚的長篇小說《長河魂》,書稿得到嚴先生和夫人不厭其煩的批閱、評點,文科名教授的風範躍然紙上。無論寫畫鶴人、藏匾人,還是名教授,作者總能做到和文朋詩友推襟送抱,意在筆先,在把心交給讀者的同時,也爲《心泉》暈染上一層淡香的書卷氣。

“把心交給讀者”的寫作青睞文章的煙火氣,《心泉》收入的散文便很有煙火氣。《小酌》寫難得跟兒子一起的一次小酌交心。《放學》中由接孫女放學寫自己、兒子三代人在嘉陵江邊先後讀小學,眼見小學的條件一天天變好,感慨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福;《候鳥生活》開頭即是“戶口本上白紙黑字寫明戶主的她有經濟大權,可以不讓我知道便在海南購買了小戶型的單間住房”。於是“我”也公不離婆,秤不離砣地隨老伴過上了候鳥生活。溫潤而澤的文字讓讀者會心。《心泉》並沒有打出“藝術散文”或“文化散文”的旗號,可將其歸入日常生活散文。因此大可不必用“空谷足音”“字字珠璣”等去苛求。它是對故鄉的親吻,是對豪情、友情、親情的道白,也是作者在寫長中短篇小說之餘的換筆,爲自己的寫作開闢的另一精神空間。作者輕鬆去寫,讀者輕鬆去讀,共同對抗喧囂浮躁的外部世界。

當然,散文雖“散”卻不是有聞必錄,言而無文。孫犁先生有句寫遊記類散文的名言:“遊記之作,不在其遊,而在其思。有所思,文章能爲山河增色,無所思,山河不能救助文字。”當下不少作家都有機會參加一些短期的作家採風團,到一個地方走馬觀花觀景、觀物,寫一些立馬可待、限時限字的採訪手記,往往來不及沉澱來不及思考,這樣的文字是不易讓讀者入心的——《心泉》裏如果也收入了這樣的筆墨,願以以上孫犁先生的話與作者共勉之。

(作者系《文藝報》原總編輯,著名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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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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