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③丨《野岸集》：我必須幽默，不然早深沉死了

我必須幽默，不然早深沉死了

文/徐華亮

我本質上是一個內向安靜的人。

我常常經受着思想的壓迫和磨礪，這就像是綁着沙袋在跋涉，有朝一日沙袋破了，卻突然發現內心變得更加從容輕靈。

不瞭解我的人說我是個嚴肅的人，不苟言笑；瞭解我的人說我有一個有趣的靈魂，風趣自然。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讓我覺得自己擁有雙重人格：一個是坐在馬桶上還在沉思和便祕的智者，一個是找藉口裸奔跑遠了的瘋子。瘋子厭倦自閉的智者，智者嫌棄浮躁的瘋子。

這兩種人格經常吵架，就像《魔戒》裏的咕嚕。

一個說：“你瘋了嗎？跑什麼跑！你想起該想什麼了嗎？”

另一個說：“你也跑吧，何必自作自受，瘋了，也是一種涅槃。”

彷彿又聽見咕嚕的嘮叨：“魔戒是我的！我的！”全然不顧魔戒對心智的控制和欺騙。

我不堪其擾，又暗自慶幸，因爲我想起了《致命ID》，那可是11個人格在廝殺！

這個世界深不見底，讓人總擔心掉下去，而掉下去的都是大大咧咧隨性的人。他們嘻嘻哈哈喜歡嬉鬧玩笑，也不注意看路，所以，掉下去也是活該。

一本正經的人比較多，他們小心翼翼地盯着腳下的生活，一臉認真和緊張。他們認爲認真就是緊張，緊張就是嚴肅，嚴肅就是正經，正經纔是人該有的品行。在一些人眼裏，如果你一天不謹慎，不端莊，你就不是正經人。

我看起來像個正經人，但實際上不正經。我敢於自嘲，經常拿自己開涮，因爲涮自己比涮別人方便，並且不需要代價。這些自虐早已讓我變得皮糙肉厚，就像一條一直張着大嘴的鱷魚。你們認爲我很兇猛，有喫人的禍心，誰能瞭解這就是我真誠開懷的笑容？

真正幽默的人必定是勇敢的、寬容的、睿智的、豁達的、樂觀的。具有幽默心，不做搞笑事，自嘲不是自盡，也不是自我懷疑和否定，而是一種以退爲進的伏身蓄勢。

幽默不是玩笑，幽默比玩笑更真誠。

玩笑看起來活潑，有時卻是一種從陰影裏爬出來的東西，一些慾念或陰謀，常常化裝成玩笑出現。如果一個人說給你開個玩笑，往往是出於他不好直接說出口的真意。玩笑只是以一種看似人畜無害的方式，來掩藏鋒利或殺機。

玩笑假裝成幽默的形式出現，其實是一個真實的謊言，濃度不高的謊言才最可怕，因爲它最難被識破。玩笑都有着和睦的表情，由於人們看不明白或者不好意思戳穿，所以它才更得寸進尺肆無忌憚。

我對周遭事物，既帶着尊重，也暗藏戲謔。我的戲謔本質上不是對他人的輕視，而是自我解嘲似的調侃。自嘲只是一種對問題的舉重若輕，而不是玩世不恭的放浪形骸。

買東西的時候，表面上嫌棄商品的人，可能纔是心裏喜歡最想買它的人。所以，自嘲和戲謔，往往本質上是源於對生命和世界的熱愛。

馬克·吐溫說：“幽默的內在根源不是歡樂，而是悲哀。”怪不得我的笑都透着滄桑。

幽默源於勇氣，當你經歷了很多，就不再懼怕什麼。當你的視野越過萬水千山，就不再被過往的事物誘惑和羈絆。當你變得足夠堅韌，那些以前看起來高不可攀的事物，甚至那些天塌下來般的苦難，在你眼裏，都帶着幾分滑稽的長相。有時候你會有某種奇怪的念頭，你甚至想呼喚風雨，勾結雷霆，只因想看看命運強大外表下的滑稽，和它滑稽底下的虛弱和慌張。

我清楚地斷定，我的幽默是源於對生活的無奈和深情。無奈到極點，那就是皮糙肉厚的堅強；深情到極致，那就是天馬行空的自由。所以我假裝出一副不屑和莞爾的樣子，就是因爲不願意輕易屈服或放棄，我“調戲”生活是因爲備受生活的戲弄，但或許只有同樣的靈魂，纔可以從那些所謂的戲謔中，看懂我對生活真誠的態度。

我看過朱德庸的一幅漫畫：一個小孩兒騎在豬背上，配話是“幽默是一種甜甜的悲哀”。

我騎在豬背上，以小孩兒般的單純審視着人心的複雜。我看着人們裝模作樣的樣子，感到好笑，我瞭解人們滯重的內心，早已不堪重負，卻又在拼命假裝鎮靜。人們深陷悲情，使命重重，時時展示戰鬥的警惕，內心卻渴望着撤退和解脫。其實，對於逃避，我們往往只是缺少一個藉口而已。

所以我常常胡亂聯想，胡說八道，把人們置於快樂而尷尬之處，又在他們的快樂之處跟着快樂，在他們的尷尬之處偷偷竊笑。這個世界太悶了！無論如何，我必須幽默，不然早深沉死了！幽默是智慧的淺笑，所以，幽默本質上來源於自信和自由。

幽默當中，我更喜歡冷幽默，因爲我覺得，或許只有通過長長的反應弧，纔是可能途經心靈的快樂。

幽默又與搞笑不同，搞笑是庸俗的逢迎，而整蠱，卻是另一種惡搞。

有人說我喜歡一本正經地說笑話，自己從來不笑。我承認！因爲卡夫卡說：“心臟是一座有兩間臥室的房子，一間住着痛苦，另一間住着歡樂，人不能笑得太響，否則笑聲會吵醒隔壁房間的痛苦。”所以，我幽默的時候並不敢笑，我的痛苦，剛剛睡着。

我的悲哀是真悲哀，我的快樂也是真快樂。

痛苦當中，隱痛最痛，因爲它總是經久，甚至讓你逐漸忘記了起因；而歡樂卻是即時的，它更容易被打斷和改變，所以總是顯得短暫。

快樂是現象，不是源頭，快樂的源頭是人心和人心的自由。快樂的門檻對低者很低，對高者很高。我的快樂，一米七六。

心態也影響生態，微笑的心情比表情更重要，所以有時候，鱷魚的大嘴並非展示兇殘，鱷魚的眼淚也並不代表悲傷。

所以，人們要學會在生活中保持靈魂的樂觀，多一點傻笑的心情，不要害怕暴露你的傻，你還能有我傻？跟社會認知恰恰相反，有些時候，“傻”，纔是一個人心理健康的旁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