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精彩

文/李燕燕

有人说,非虚构最大的功能,就在于展现——向读者展现一个未知的事物,甚至某个无名角落。我非常认同这个观点。

以真实为基本法则的非虚构,在记录着时代,并且是有血有肉的记录。

就像赵瑜的《寻找巴金的黛莉》,以几封书信为引子,记录了乱世青年的理想以及三晋大地的历史文化;就像任林举的《粮道》,记录了粮食的史诗与传奇、小百科与启示录;就像梁鸿的《中国在梁庄》,记录了一个村庄的过去与现在,是一部乡村变迁史;就像黄灯的《我的二本学生》,记录了今天中国最普通“二本”院校的学生群体;就像塞壬的《无尘车间》,记录了打工者罕为人知的真实生活和种种细节……就像我当下生活的重庆,有太多可以讲述和记录的新故事。

书桌旁,非虚构写作者关注着叙事的情绪与节奏,一点一点记录与还原,绘出真实的精彩。

我曾尝试着去采访和展现一些宏大的题材,但是一番努力之后,写出来的作品却总是不太理想——脑中盘旋百千遍想要还原的人物形象,心里曾无数次想要于字里行间表达的动人情怀,落墨纸上却那样的苍白无力。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我看了那么多报告文学大家书写的鸿篇大著,明明我已经记住了他们的创作方法,明明我的采访认真扎实。

那天,我接到一位文友的电话,她是一位中学语文老师,一直关注支持我的作品,虽然在与她的对话中我刻意回避那个存着心结的作品,可她还是直白地告诉我:“我看了你上个月发表的纪实作品,感觉整体不够吸引人。”

我嘴上支支吾吾找着理由,心里却很是沮丧。出门散散心,却突然接到童年玩伴小角的电话,她邀请我回成都的时候一定去她那里看看,她刚搬到一处花园洋房,环境很好。

她趁便也说起了她的妈妈——一个一辈子也没法改掉旧习惯的固执老人,说什么蜘蛛毒气大,被它爬了皮肤就要长“蜘蛛胆”(带状疱疹),所以她在屋里常常大呼小叫地打蜘蛛,拖把拖鞋有啥上啥。“她不知道,现在人们普遍觉得蜘蛛好呢,吃蚊子,家里有蜘蛛带福气!”

听着小角的絮叨,突然,许多往事浮现在我心里,这就是热腾腾的、我最熟悉的中国百姓生活呀!人吃五谷杂粮生百病,社会发展与民生百态息息相关,我发自内心想写一写民间的几种“常见病”,用人们对待“病”的心态变化,来见证我们时代的变迁,于是就有了《杂病记》这个还算得上成功的非虚构作品。

后来,我又写了《社区现场》《食味人间成百年》《师范生》《公租房的老年爱情》《穿越焦虑》,都是清一色“小题材”,都是我所熟悉的生活,我深刻了解的人和事,我的老家和我现在生活的城市。

走近那些受访者,我没有任何局促,因为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呀!跟社区的大姐聊天,我们有很多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搬根小板凳,可以坐一下午。而这些“小题材”作品,则每每都能够与更多的普通读者产生共鸣。

我渐渐发现,生活有太多的面。站位与视角,决定了我们能够看到多少个面。

如果要写的生活“在高处”,我势必需要踮起脚来仰视,于是我看到的只有最低的几个面,这是那些凭我有限的阅历经验不可驾驭的“大题材”。

我不熟悉的生活也可能“在低处”,于是我低头俯视,同样只能看见有限的几个面。就像我在采访一位钟点工之前,曾预设她是“十分让人怜悯的”。

瞧,在雇主的客厅里,她小心翼翼地用拧干的湿抹布钻进仿古茶案的孔隙里,极力去除隐藏的灰尘;瞧,她爬上飘窗,把腰弯成90度细细擦拭玻璃,多费劲呐!

可是,在访谈中,我才知道,做钟点工的收入,能撑起一个打工家庭的半边天,能让孩子安心读书,比起她之前失业时的茫然无措,其实是苦乐并存的,她喜欢并且珍惜这份工作。

而我真正熟悉的生活,则近在眼前,甚至包括我家附近那个人来人往、充满活力的菜市场。我平视着它,我看到了最多的面。

是的,今天的时代无比精彩,给了非虚构展现生活的辽阔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国家叙事的“大题材”很重要,散发着光亮的身边人身边事也很重要。如果说,中国故事是一棵大树,那么时代里每个人的故事,都是这棵大树上的树叶,正所谓“观一叶而知秋”。

所以,在非虚构的独特空间里,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大题材”和“小题材”之分,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棵大树的枝叶花果,无比茂盛。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副主席,第五届茅盾新人奖获得者)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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