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丁萍

此時,養豬企業的現金流壓力正在加劇,2023年也出現全面虧損,無一倖免。

豬企與豬週期板塊的投資者,都在等待2024年的豬週期拐點。這直接關係到豬企們能否擺脫債務枷鎖,走出困境。

然而,拐點真的會在今年到來麼?

在歷史上,豬週期曾多次引發資本狂歡,因此參與週期博弈的投資者並不在少數。然而,由於投資豬週期需要深入瞭解產業,很少有人能夠準確地把握週期的拐點,尤其是在當前這輪豬週期發生了嚴重變形的情況下。

按照以往4年一輪豬週期的規律,2018年6月啓動的豬週期理應在2022年中旬見底,但2023年的豬價持續低迷,反轉預期再次落空。

近期,農業部數據顯示,2024年1月末我國能繁母豬存欄量降至4067萬頭,環比下降1.8%,這一下降幅度是本輪週期中最大的一次去化,從而增強了市場對豬週期反轉的預期,但最新的政策給這一樂觀預期潑了一盆涼水。

3月1日消息,農業農村部宣佈將全國能繁母豬正常保有量目標從4100萬頭調整爲3900萬頭,這一調整意味着當前產能仍處於較高水平。

如此看來,2024年,豬企生死撲朔迷離。

變形的豬週期

在上一輪繁榮的“超級豬週期”中,養豬行業經歷了一段前所未有的繁榮期。然而,這段時間的過度擴張和盈利高峯爲當前所面臨的挑戰埋下了隱患,導致我們現在經歷的這一輪豬週期發生了變形。

豬週期是指豬價週期性的波動規律,本質上是由利潤來調節供需變化,並最終反映到價格波動上的一種經濟運行方式。

自2006年以來,我國經歷了三輪完整的豬週期,每輪約持續4年,這個週期長度主要由產能的時間延續性決定。

從能繁母豬到生豬出欄需要10個月左右時間,而從新生母豬到生豬出欄需要18個月左右的時間(母豬出生育肥4個月成後備+後備母豬育肥4個月成能繁配種+ 能繁母豬妊娠4個月+仔豬育肥6個月=18個月生豬出欄),這個時間跨度使得供應端對市場變化的響應呈現顯著的滯後性。

最新一輪,即2018年6月啓動的第四輪豬週期理應在2022年中旬見底。然而,直至2024年2月,我們仍未見到週期反轉的信號,這一輪週期已持續了近6年,遠超預期。

背後的邏輯複雜而多維:

一是市場參與者的虧損承受能力提高。環保政策以及非洲豬瘟清退了大量散戶,500頭以上的規模場出欄佔比大幅提升,從2011年的36.6%提升至2022年的65%。相比散戶,規模場融資能力相對更強,這也是豬週期被拉長的主因;

二是上輪“超級豬週期”產能擴張激進,推高退出成本。受非洲豬瘟帶來超額利潤驅動,很多豬企通過加槓桿的方式進行過度擴張,造成高額債務負擔,從而增加了主動退出成本;

三是市場行爲的干預。2022年5-9月、2023年7月下旬和8月,市場上出現了壓欄和二次育肥等行爲,該行爲雖然在短期內快速推高了豬價,但實際上增加了整體供給,從而拉長了豬週期的磨底時間。

什麼是壓欄/二次育肥?壓欄是指生豬已經達到出欄體重(110-120kg左右),養殖戶卻繼續飼養,通過延長養殖週期,賭豬價在未來某個時刻的上漲,從而獲得更高的利潤;二次育肥是指養殖戶購買正常的出欄豬對其進行再次育肥,養到150kg左右的重量。

兩者博弈的均是未來1-2個月後的豬價,即短期壓欄減少的供給會在1-2個月之後出欄時形成更大的供給,從而對豬價形成短期的衝擊。

以上三個因素織成了一張將本輪豬週期不斷拉長的大網。在此背景下,生豬板塊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困頓中的豬企

豬週期磨底時間越長,豬企的博弈心理越重,擴張意願越強,去化越難,豬價越低,行業最終陷入“惡性循環”。

在這個漩渦中,豬企們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一方面,資產負債率持續走高。

生豬養殖企業依賴不斷融資支撐大規模產能投入,這極大推高了它們的財務槓桿。截至2023年三季度末,行業平均資產負債率在70%以上,其中天邦食品和傲農生物的資產負債率分別高達87.03%和89.41%,償債壓力高企。

(數據來源:公司公告)

另一方面,2023年上市豬企全面虧損。

截至2023年1月31日,22家涉及生豬養殖業務的A股上市公司披露2023年業績預告,令人擔憂的是,全行業無一家真正盈利(有幾家是靠資產售賣等方式盈利)。其中,18家上市豬企錄得歸母淨虧損,合計虧損248.66億-291.65億元。

其中溫氏股份虧損規模最高,2023年歸母淨虧損63.29億元,上年同期盈利52.89億元,陷入深度虧損;而備受矚目的“豬茅”牧原股份預計2023年歸母淨利虧損39億元-47億元,首次出現年度虧損。

鉅額虧損也會再次加劇豬企們的現金流壓力。

以新五豐爲例,截至2023年三季度末,其資產負債率高達70.15%,且已經連續3個季度出現現金流虧損。

對於生豬養殖企業來說,現金流的虧損持續超過2個季度,那麼企業經營活動就會出現困難,如果超過3個季度,財務危機是大概率要出現的,特別是對於資產負債率已經很高的豬企來說。

此外,傲農生物也在步*ST正邦後塵。

在2020年高豬價刺激下,*ST正邦開始了大肆擴張,隨着而來的是資產負債率的快速攀升和養殖成本的失控。受制於豬價下行壓力和激進擴張帶來的負面影響,*ST正邦一度陷入了斷料、“豬喫豬”的悲劇,最終被ST。

當前*ST正邦通過重整暫時轉危爲安,但傲農生物卻正在重蹈它的覆轍。

傲農生物從2023年下半年開始,提前出欄生豬,導致肥豬出欄體重偏低,全年肥豬出欄體重97.97公斤;同時主動關停部分效率低下豬場,收縮產能。2023年下半年,傲農生物出欄生豬293.6萬頭,同比增速僅有3%;2023年,傲農生物生豬出欄586萬頭,同比增長12.9%。

截至2024年1月23日,傲農生物在銀行、融資租賃公司等金融機構累計逾期債務本息合計約14.38億元(扣除已償還部分)。傲農生物預計2023年度期末淨資產爲負值,公司股票可能被上交所實施退市風險警示。

週期反轉不明朗

生豬養殖行業能否從困境中突圍,主要取決於這場漫長的豬週期能否在2024年迎來拐點。

先上觀點,妙投認爲,當下可以確定的是豬價在2024年將會反彈,但週期能否反轉還存在不確定性。要深入理解這一觀點,首先需要探討如何判斷豬週期的拐點。

判斷豬價趨勢需深究市場供需兩端,但考慮到我國豬肉需求較爲穩定(我國豬肉消費量自2014年開始萎縮),因此對豬價具有決定性作用的是供給端。

通常,投資者依據能繁母豬存欄的環比波動來預測豬價走勢,但此法忽略了供給側的多維度因素的影響,容易導致誤判。實際上,短期供給量——即生豬出欄量,更爲準確地反映供給狀態,由能繁母豬存欄、MSY、出欄體重共同決定。

其一,能繁母豬是指產過一胎仔豬、能夠繼續正常繁殖的母豬,能繁母豬存欄量影響的是10個月之後的生豬供應量;

其二,MSY,即一頭能繁母豬一年能夠提供的出欄生豬數量,衡量的是母豬的生產效率。

過去,投資者習慣以能繁母豬存欄變化趨勢作爲長期豬價分析的基石。然而,自2015年起,MSY的顯著提高要求分析框架的適時調整。

MSY的計算公式:MSY=PSY(每年每頭母豬提供的斷奶仔豬數量)*育肥豬成活率。

其三,出欄均重,短期主要受市場行爲的影響。

市場往往會通過生產經營來進行調節產能,包括配種、提前出欄(被動和主動),也包括上述所說的壓欄和二次育肥等,這種干擾會導致理論供給量與實際出現較大偏差。

如果養殖戶對後市豬價行情樂觀,則會出現壓欄或者二次育肥的行爲,提高出欄均重;如果悲觀,養殖戶就會採取提前拋售的形式規避豬價下跌的風險。

舉例來看:

(1)2022年8-10月豬價大幅上漲,遠超預期,一是倒推10個月之前的能繁母豬存欄量在下降;二是當年5-9月存在壓欄和二育行爲,推遲了產能釋放。

(2)2023年,我國能繁母豬存欄同比下滑了5.6%,但全國出欄生豬7.27億頭,同比增長3.8%,原因在於2023年行業整體生產效率是在提升的(低效母豬的淘汰疊加配種效率的提升)。

可見,能繁母豬的降幅不能直接與生豬供應劃等號,在判斷供給趨勢的過程中,除了觀察能繁母豬存欄的波動之外,還要考慮生產效率和市場行爲的影響。

因此,判斷2024年生豬出欄量要基於2023年2月-2024年1月的能繁母豬存欄量,同時要考慮期間生產效率的變化。

農業部數據顯示,2023年2月-2024年1月期間我國能繁母豬存欄同比降幅約6.4%,MSY同比提升約3.2%(湧益諮詢數據),不考慮壓欄和二育等市場行爲,預測2024年生豬出欄量同比降約3.4%,豬價表現會略優於2023年。

展望2024年的豬價走勢,預計呈現先低後高走勢:2023年1-6月能繁母豬去化緩慢,7月開始加速;生產效率在1-9月持續提升,10-12月因受非瘟影響出現小幅下滑。基於這樣的背景,1-5月生豬集中出欄,疊加4-5月淡季影響,豬價偏低;6-11月生豬出欄偏少,疊加8-9月旺季影響,豬價偏高。

(數據來源:Wind)

2024年豬價好於2023年,並不意味着豬價一定會出現反轉。

這是因爲,覆盤歷史,豬價有多次觸底的情況發生,要想實現週期反轉,關鍵在於市場供需關係要發生扭轉,即能繁母豬按照1%的幅度連續去化5個月減至3900萬頭以下。

然而,一旦市場對反轉預期抱有更高的希望,行業內主動去化速度可能會放緩,連續大幅度去化的可能性就降低了。就如當前,大多數頭部豬企仍在2024年保持擴產的態勢。

(數據來源:公開資料)

此外,目前仍有兩大因素在制約着產業去化進程:

首先,仔豬價格的回升延緩了母豬的淘汰速度。

回顧2023年上半年,雖然生豬養殖持續虧損的時間較長,但去化相對偏慢,除了資本參與較高和行業生產效率提升的原因之外,還有仔豬價格高企不下的因素。

2023年6月之後,仔豬價格開始回落。但隨着非瘟、仔豬腹瀉等疫病導致仔豬供給緊張,當下仔豬價格出現反彈。截至2024年2月24日周度數據,7kg的仔豬價格達到478元/頭,出現了盈利,這就會延緩產能的進一步出清。

其次,飼料價格的降低增強了豬企抗風險能力。

飼料成本佔養殖總成本的一半以上,玉米和豆粕作爲主要原料,其價格自2023年10月起持續下降,降低了養殖成本,從而增強了豬企的生存能力,不利於行業的產能去化。

因此,完全靠主動去化是不現實的,除非有外力干預,如豬病爆發(2006年藍耳病,2011年仔豬腹瀉以及2018年的非洲豬瘟)、政策介入嚴控產能,或者出現巨頭倒下等,2024年纔有望出現豬週期反轉,否則,2024年豬價更多是反彈,豬企們仍難以走出困境。

也就是說,豬週期反轉時機是不明朗的。

在這樣的背景下,對豬企而言,活下來纔是關鍵。這時候就要考驗它們的成本控制和融資能力,有效的成本控制可以提高豬企穿越週期底部的底氣,而靈活的融資手段則有利於緩解現金流壓力。

誰能活下去?

我們將從養殖成本控制和融資能力兩個維度去判斷豬企們的安全性。

首先,養殖成本控制的重要性。

生豬養殖完全成本主要是由飼料購買、人工費用、折舊攤銷、動保以及期間費用(財務、銷售、管理等費用)等構成。

在非洲豬瘟發生前,大部分豬企的生豬養殖完全成本均低於13元/公斤,但在非瘟發生後,各豬企由於採取不同的繁育體系、防疫水平等原因,成本差異明顯擴大:

一是飼料成本差異。飼料約佔養殖成本的55%,每個企業會根據制定自己的餵養配方,尤其是2021年後玉米、大豆等原材料價格快速上漲,企業紛紛對配方進行改進;

二是養殖模式:自繁自養和外購仔豬、一體化養殖和“公司+農戶”模式在仔豬成本、管理費用等各方面存在着天然差異,尤其是嚴格防疫體系下,各個環節均存在巨大差異;

三是種豬品種、養殖技術、防疫水平等差距導致明顯的PSY(每頭母豬每年提供的斷奶仔豬頭數,是衡量生產效率的關鍵指標)和成活率差異。

例如牧原股份靠二元輪迴雜交體系獲得更高的PSY,神農集團和巨星農牧與海外巨頭(Pipestone、PIC)合作,種豬具備優勢,帶來較高的PSY,大約爲26-27。

從當前的數據來看,牧原股份的養殖成本一直是上市企業最低,2021年和2022年,其完全平均成本分別爲14.7元/kg和15.7元/kg,2023年全年完全成本又降至15元/kg。

牧原股份董事長秦英林表示,對標荷蘭、丹麥等養豬技術先進的國家,我國差距還很大,如果我國養殖水平都能夠達到與丹麥齊平,那麼每頭豬最少還有600元錢的成本下降空間,按照120kg/頭的均重,差不多有5元/kg的下降空間。

神農集團2022年完全成本約16.7元/kg,2023年完全成本約爲16.2元/kg,僅次於牧原股份;巨星農牧2023年二季度完全成本約16元/公斤,上半年完全成本約16.3元/公斤,也位於行業第一梯隊。

反觀天邦食品、傲農生物和金新農等豬企,養殖成本高企不下,均在18元/kg以上。

(數據來源:公開資料)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成本管控能力強的豬企,如牧原股份、巨星農牧和神農集團也會享受估值溢價。

這是因爲,產業投資視角下,豬企合理估值取決於豬企在完整週期下的頭均利潤水平,而頭均利潤的高低取決於生豬銷售價格和養殖成本的高低。也就是說,成本控制力強的企業,在一輪豬週期中,它的平均盈利將超過行業平均水平,這就意味着其頭均市值將高於行業平均值。

其次,融資能力是另一個需要重點觀察的方面,其中關鍵指標是資產負債率。較低的資產負債率通常意味着較強的債務償還能力和融資靈活性。

如上文所述,神農集團、天康生物、牧原股份和溫氏股份的資產負債率相對較低,而華統股份、新希望、天邦食品和傲農生物的資產負債率較高。

總體來看,安全性較高的豬企包括神農集團、天康生物、巨星農牧、牧原股份和溫氏股份,而天邦食品、新希望和傲農生物等豬企的安全性不高。

可見,豬週期能否在2024年反轉並不明確,如果此輪豬週期再度被拉長,揹負高槓杆、成本高去不下的豬企會面臨更爲嚴峻的生存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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