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遠川投資評論

在A股失傳了有一陣的「怕高都是苦命人」,遠渡重洋出現在了英偉達的身上。

如果你曾在2023年1月超過33%的漲幅面前,猶疑AI還是故事不是事實,那麼你將錯過它在去年剩下的11月裏又創造的2.5倍漲幅;如果你曾在今年年初,再一次擔心科技股的熱鬧不過是又一場幻覺破裂的前奏,那麼英偉達在過去三個月裏將近翻倍的漲幅,則又與泡沫論者無關。

不置可否的是,不可思議的持續增長,讓每一個財報季都成爲了英偉達的朋友。

2023年四季報,英偉達交出了一份全年營收221億美元,同比增長265%,季調整後毛利率76.7%,雙雙超過市場預期。股價在當天跳空高開,最終收漲16.40%之後,大象的舞步也沒有中止。

要知道,從2022年的10月的股價低點,也就是Cathie Wood開始陸續賣出她所持有的75萬股算起,英偉達距離10倍漲幅僅一步之遙。

然而,就在這一步之遙面前,市場的分歧也開始趨近高潮。爆出歷史最大單日成交額1040億美元(接近整個A股一天的成交額),但股價卻放量微跌的3月8日,讓英偉達成爲這一天全球股票投資者博弈的風暴中心:

這是偉大工業革命的開端,還是壓路機前最後的狂歡?

狂飆的英偉達

事實上,這並不是英偉達的第一次暴漲,從2015年初分析師開始認識到深度學習正在快速突破算起,英偉達已經經歷了三度崛起與兩次低谷。

第一次是在2016年。

在此之前,英偉達只是一家遊戲顯卡供應商,市值在100億美元上下徘徊,不及剛剛登陸紐交所的阿里巴巴的十分之一。剛剛在智能機市場碰了一鼻子灰的黃仁勳,仍然在爲PC需求的萎靡操心,但潑天的富貴早已寫在了命運的齒輪上。

2016年躥紅的兩項「新質生產力」——區塊鏈和AlphaGo,引發了人們對算力空前的重視,也給了「賣鏟人」英偉達一點站在風口的震撼。

在2016年之前,英偉達曾花費5年時間纔將營收從40億美元提升到50億,但從50億到100億的翻倍之旅,卻只用了三年。而比業績膨脹更快的則是市場的預期,在2018年的巔峯時期,英偉達市值一度突破1700億美元,相比三年前足足提升接近20倍。

但喧鬧過後,低谷接踵而至。

從2016年底英偉達市值剛剛突破600億美元開始,知名做空機構香櫞即和英偉達較上了勁,期間發佈了多篇做空報告,並多次引發公司股價階段性回調。在2018年8月的最後一次做空中,香櫞認爲英偉達估值過高、盈利不再大幅超越華爾街預期、市場競爭惡化等等,並判斷公司股價將在2019年4月之前下跌20%。

隨着區塊鏈1.0熱潮降溫,比特幣在2018年腰斬,很多礦商出售挖礦設備導致大量二手芯片湧入市場,供需天平開始向過剩傾斜。英偉達終於跌到了香櫞的目標價,甚至超額完成任務。

2018年三季報發佈時,儘管英偉達業績還在快速增長,但已經低於市場預期,引發了公司股價大跌,短短兩個月股價即下跌了58%。而在市值跌破800億美元之前,香櫞由空翻多,宣佈已經做多英偉達。

而英偉達也展示了一個好公司的基本素養:走出低谷並不需要投資者做持有三年都不回本的心理建設。

2019年,隨着美聯儲進入降息週期,市場流動性開始擴張,以比特幣爲代表的虛擬貨幣進入新一輪盛市,與此同時,元宇宙、自動駕駛等也開始甚囂塵上,科技股再次受到市場追捧,並隨着Facebook改名Meta達到高潮。

期間,英偉達再度完成了三年十倍的壯舉,市值從低谷期的800億美元到2021年底一度突破8000億,將Netflix從美股五巨頭「FAANG」中除名,大跨步邁入一線科技股的行列。

彼時,已是次貸危機之後美股長牛的第十二個年頭,許多投資人樂觀地認爲,「今天的估值是由技術轉型和新商業模式的增長潛力所證明的」。

在可以全力做多,又可以自由做空的美股市場,觀點的交鋒如空氣般無處不在。而好公司的另一個基本素養,則是能用一個又一個財報讓唱空者承擔巨大的機會成本。

FOMO還是泡沫?

傳奇投資人傑裏米·格蘭瑟姆(Jeremy Grantham)將AI行情稱爲一個泡沫中的泡沫(a bubble within a bubble)[3]。

作爲波士頓基金管理公司(GMO)的聯合創始人,格蘭瑟姆曾因準確預測三次重大市場泡沫——1989年日本資產泡沫、2000年互聯網泡沫和2008年房地產泡沫,而被華爾街譽爲「泡沫預言家」。

在2020年美聯儲開啓無限量量化寬鬆政策一段時間之後,GMO陸續將美股頭寸由多倉轉變爲空倉,格蘭瑟姆對市場的評價從「一場史詩級的多資產泡沫正在形成」逐步演變爲「史上第四大超級泡沫即將破裂」,在其看來,「交易最爲火爆的資產表現驚豔」、「高波動性股票跑輸的同時大盤走高」等等,都是大牛市接近尾聲的重要特徵[2]。

信達雅的翻譯過來就是:收手吧,阿祖,外面都是警察。

2021年11月,幾乎是在Meta改名的同一時期,美聯儲開始實施縮表計劃並將加息提上日程,轟鳴的「科技列車」戛然而止。彷彿是在眨眼之間,無論是比特幣還是元宇宙都不再香甜,美股難得與A股攜手回調。

之後的一年時間裏,伴隨着美聯儲連續加息7次,科技股全線回調,META、奈飛累計下跌超過70%,英偉達市值蒸發超60%,即使是最頑強的蘋果也下跌了30%左右。

就在一切似乎終於朝着格蘭瑟姆警告的方向發展時,科技界又給搞金融的老江湖們展示了一下理工科的威力。

2022年11月底,OpenAI 旗下的 ChatGPT 正式發佈,成爲AI領域的重要里程碑。憑藉着生動、連貫且通常準確的文本回復,短短兩個月時間積累了上億活躍用戶,爲AI的應用和發展提供了豐富的想象空間。

分析師紛紛搖旗吶喊「第四次工業革命」已至,科技股聞雞起舞。

英偉達市值接連突破1萬億、2萬億大關,完成了從「百億美元邊緣人」到市值僅次於微軟和蘋果的蛻變。即便美聯儲利率穩定在高位區間,AI仍然帶領三大指數接連創出新高,美股科技股再度籠罩在樂觀向上的氛圍中。

英偉達憑藉科技革命的非線性爆發戰勝了泡沫預言,給算不出預期收益率的老傢伙們上了一課:不是我的估值太貴了,是你的計算器該換了。

但格蘭瑟姆卻沒有被陽線改變立場,繼續着自己的風險提示。

在3月11日發表的《美國市場的大悖論》中,格蘭瑟姆堅持認爲,AI進步帶來的亢奮情緒只是推遲了疫情後放水泡沫破滅的時間點,「美股長期前景看起來很糟糕,截至3月1日希勒市盈率(歷史平均市盈率)爲34倍,爲歷史上的前1%,而總利潤也接近歷史最高水平[3]。」

格蘭瑟姆並不否認AI技術的發展潛力,只是在其看來,「每一次技術革命都伴隨着早期的大肆炒作和股市泡沫,因爲投資者集中於技術的終極可能性,將大部分非常長期的潛力立即定價到當前市場中[3]。」

對用2060年來合理化寧德時代估值嗤之以鼻的價值派,看到了這話術怕是也得感慨一句:莞莞類卿。

經歷過市場週期的老人們,對美股泡沫刺穿後的「快熊」是有肌肉記憶的。股票的下跌,從不阻礙科技產業向終局前進,但足以殺死紅極一時的老虎基金。

在格蘭瑟姆看來,「亞馬遜帶領投機市場從1998年初開始到1999年高峯期間上漲了21倍,隨後僅從2000年到2002年就下跌了幾乎難以置信的92%,但最後如今卻統治着半個零售世界[3]!」

而另外一名知名投資人——木頭姐,則直接將英偉達對標爲二十多年前的思科公司。

在她看來,英偉達與二十多年前的思科有諸多相似之處,比如,兩者同樣是重大技術革命中的基礎設施供應商,當下遊客戶處於極度樂觀或是FOMO(害怕錯過)的情緒氛圍中時,難免存在產能過度建設的現象,一旦終端需求被證僞,則將進入漫長的產能消化期,同時兩家公司也都面臨着殘酷的生存競爭。

除此以外,木頭姐還提出了非常具象的論點——「英偉達GPU的交付週期已從8-11個月降至3-4個月,這表明相對於需求而言,供應量正在增加[4]。」

無論是格雷瑟姆還是木頭姐,都將當前行情的參照物指向了二十多年前的互聯網泡沫——畢竟,泡沫的樣子太像了。

「預期」裏的衆生相

如同AI並不新鮮的提法,只是如今技術實現了大跨越一樣,互聯網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紀60年代,只是由於技術和內容限制,一直都未普及和流行起來,直到1993年前後萬維網和Mosaic網絡瀏覽器公開面世。

不過也正是由於互聯網還沒真正進入大爆發,信息的流通也遠不如今天,所以資本市場也花了更多的時間醞釀這場風暴。

一直到1998年末開始,納斯達克指數逐漸與另外兩大股指拉開差距,進入拔估值階段。1999年,美國投向互聯網的資金達1000多億美元,超過以往15年的總和,當年完成公開上市的457家公司多數都與互聯網相關,其中117家在上市首日股價翻倍。

作爲那個時代的賣鏟人,思科早在1986年就推出了第一款多協議路由器AGS,1990年上市之後,又通過自主研發與外延併購雙管齊下,不斷豐富路由器產線的同時,向外拓展了交換機以及其他網絡設備產品線,終於在1995年成爲其全球最大的互聯網設備廠商,市場普遍以爲整個互聯網都將依賴於思科的路由器運行。

整個90年代蜂擁而至的互聯網投資資金,也帶來了天量的設備需求,作爲核心設備供應商的思科享受着業績與估值雙重提升的“戴維斯雙擊”,即使1994年因爲經濟惡化而出現過一次「別慌,只是技術性調整」,很快又再度上漲了約73倍。

思科員工手中的期權急速升值,由此催生出了一大批「紙面富翁」,是一場阿里員工們也並不陌生的深夜夢一場。

而在互聯網公司之外,本應爲投資者提供專業建議的股票分析師已經被牛市裹挾,陷入了「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互卷之中。

1998年12月,亞馬遜股價從80美元上漲到240美元,剛入行3個月的新手分析師Blodget將公司目標價從150美元進一步上調到了400美元,在研報中他寫道,「亞馬遜的股價很明顯現在更像藝術而不是科學,我們認爲只要公司增長勢頭不減,股票就能持續上漲。」

而來自美林的資深分析師Cohen保持着年紀帶來的穩重,認爲亞馬遜是股市有史以來估值最高的股票之一,顯然值得一個「減持」的評級。

過了一個月,亞馬遜股價(經拆股調整)上漲到了400美元。又過了一個月,美林解僱Cohen,Blodget坐上了他的位置。即便是在互聯網泡沫破裂後的2001年,Blodget的年薪依然達到1200萬美元[5]。

再後來的故事,很多人也都知道了:亞馬遜一度跌去92%,直到09年之後才收復失地;思科則因爲替代性高而陷入慘烈競爭,直到二十多年之後纔回到00年的高點。

關於引發泡沫最終破裂的導火索衆說紛紜。

比如爲了應對千禧蟲危機,互聯網企業在短期內對設備過度投資,當他們發現事實上並不需要做這種準備後,資本開支驟然下降;抑或《巴倫週刊》的文章,揭露出很多互聯網公司現金流面臨枯竭,並且包括亞馬遜在內的幾乎所有公司都撐不過12個月;或者圍繞微軟壟斷案的流言蜚語,引發了市場的動搖。

但星星之火連成燎原之勢,說到底,逃不過投資界那句老話:樹不可能漲到天上去,估值也不可能脫離地心引力。

科技股上空的幾朵烏雲

那麼以史爲鑑,現在的AI牛市走到哪裏了呢?

從過去一年多美股的市場表現來看,顯然還達不到互聯網泡沫高潮時的瘋狂——畢竟整個2023年至今美股漲幅主要還是由「Magnificent 7」貢獻,離雞犬升天相去甚遠,現在行情更像是互聯網泡沫的第一階段——雖然大部分大模型公司都尚未盈利,但人們理所當然的認爲AI將帶來難以想象的經濟效益。

當下全球最大對沖基金橋水的靈魂人物達里奧,也從估值、市場情緒、融資比例等多個角度,對美股進行了全面評估,他的結論是,「當前美國股市的泡沫並不明顯,即使是那些漲勢最猛、最受媒體關注的股票也是這樣。整個市場的泡沫程度處於中等水平(第 52百分位)。」

但這並不意味着AI行情還會進一步向拔估值的階段發展,與之相反,達里奧提醒當前美股整體風險偏高,在其看來,「即使未來美股公司的盈利增長率與過去十年類似,依然保持高位,但是在當前股價(圖中紅點)的基礎上,我們預計美國股市的回報率難以超過現金收益[8]。」

更何況在大模型公司普遍尚未盈利,日活增長持續性有限的窘境下,科技企業盈利不及市場預期的風險正在逐漸積累。

除此以外,宏觀環境也是必須考慮因素之一。

現在美元利率處於高位區間,看似不存在加息的

風險,但卻有不降息的隱患。隨着降息預期被不斷推遲,這種擔憂正在擴大。

去年11月,美聯儲主席鮑威爾轉向點燃了市場熱情,投資者普遍預期「經濟將實現軟着陸,通脹問題已得到解決,2024年將見證6次降息」,美股行情開始擴大化,股價上漲不再侷限於「Magnificent 7」。

但隨着時間推移,降息預期正被不斷推遲。財政部長與聯儲主席在美國經濟到底有沒有在軟着陸上的拆臺[12],又讓流動性的邊際變化陷入迷霧之中。

而行情演繹到當前階段,以英偉達爲代表的科技股早已吸引了全球投資人目光,有助股價上漲的因素幾乎都被充分挖掘,漲勢正變得愈發脆弱。在日漸濃烈的博弈氛圍中,只有極少數對產業進展與人類未來保持着準確跟蹤與預判的人,纔有機會穿過暗流湧動的險灘。

面對這種超高難度的計算題,從一開始就錯過了英偉達的投資者,最好就不要認爲自己在這個階段還能戰勝市場了。

當然,對於真金白銀砸向研發費用和資本開支的產業界來說,資本市場的熱度終究是佐料,用計算機來測算當下股權價值合理或是不合理,遠不如計算機技術本身更重要。

畢竟,AGI的未來綁定在摩爾定律上,而不是英偉達的股票價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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