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第36屆大衆電影百花獎,沈騰提名最佳男主。

公佈得票時,觀衆看傻了。

沈騰,0票。

這可是內地最好笑的男人(之一)誒?

合理嗎?

同樣不合理的事情,其實早就發生在二十年前。

2001年,《少林足球》橫掃7項金像獎,周星馳終於得到十年演藝生涯第一個影帝。

但很少人知道。

在《少林足球》之前,周星馳提名過8次金像影帝。

喜劇,和喜劇演員,不受待見到什麼程度?

是前金像獎主席放狠話,“只要有我在一天,周星馳就別想得獎”的程度。



喜劇的本質,是消解權威。

於是每一個合格的喜劇人,都是他那個時代裏,草根最可信的嘴替。

但不管觀衆心裏地位多高。

喜劇人,好像總是被迫成爲陪襯,無法享用舞臺的聚光燈。

但真正的勇士,從不抱怨環境,而是創造條件。



於是。

當創作環境在變難,喜劇人的出逃也成了常態。

開心麻花,居然悶聲幹了件大事:



01

沒錯,第一屆澳門國際喜劇節。

來之前,Sir是既緊張又期待:

喜劇節,國內到國際都沒有先例,能給喜劇人帶來啥?

更重要的是。

對喜劇迷來說,夠好笑嗎?

不過一落地,看到這些片名、劇名。

徹底放心了。

有沒見過的國外小衆喜劇:

《交錯盧森堡》《出租男孩》《友情以上》《實幹之人》。

它們分別來自:烏克蘭、柬埔寨、泰國、羅馬尼亞,都是“非主流”的電影小國,都出自新人導演之手。



也有受過票房或口碑認可的,華語代表作回放:

《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的那件事》《飯戲攻心》《驢得水》《夏洛特煩惱》《帶你去見我媽》。

舞臺劇部分,更讓Sir大開眼界。

這真是不出國門就能看到的陣容嗎?

集歌劇、搖滾、流行樂於一體的西班牙歌舞喜劇《喜劇之聲》。



結合芭蕾和足球的挪威先鋒肢體喜劇《舞悅足球》。



改編自世界經典IP的互動懸疑喜劇,粵語版《瘋狂理髮店》。



開心麻花出品,杜海濤、艾倫聯袂主演的《開心聊齋·三生PLUS》。



就像國際電影節,在備受矚目主競賽之外,還有爲小衆作者創立的單元。

戛納,有容納大膽題材的“一種關注”單元;柏林,有爲鼓勵年輕導演的新生代單元;威尼斯,也有注重實驗性的地平線單元。

澳門國際喜劇節,豐富了笑的緯度。

當他們主動選擇風格更野、題材大膽的電影和劇目。

這恰恰印證:

這是真正意義的創作交流,擁抱國際,絕非走走過場的“俾面派對”。

更寶貴的是。

對喜劇人來說,這裏還有由真實失敗編織而成的一線創作經驗。

Sir印象最深刻的,是泰國電影《友情以上》。

槓鈴般的笑聲,一直延續到彩蛋環節。

現場有影視系學生,激動地問導演,到底是怎麼做到,一場戲五分鐘有兩三個包袱,還自然、真實、不尷尬?

導演說,喜劇很開心,但喜劇創作……必須捨得讓自己不開心。

原來,把搞笑寫進基因裏的泰國電影,寫劇本經常是三人以上的集體創意,還有約定俗成的規則:

如果其中一個人講的笑話,其他兩個人沒笑,或笑得勉強,那就得重寫。



關於創作的軸,我們聽說過很多大師級傳說。

黑澤明等雲到,李安要求演員打通宵麻將,王家衛讓劉嘉玲擦地板擦到膝蓋破損……

但很少人會提到,其實喜劇裏每個爆笑的一分鐘,都融化了無法估量的十年功。

就像沈騰在開幕式感慨說,喜劇地位不高,缺乏標準,很多人爲之奮鬥一生,都無法獲得匹配的認可。

所以《友情以上》導演的話,首先就重塑了觀衆對喜劇的認知,更是對未來的喜劇創作者,一次潤物細無聲的傳遞:

優秀的喜劇,需要你直面失敗,因爲它需要根植於生活的真誠。

優秀的喜劇人,是即便和大師仍有鴻溝,也不放棄用大師標準自我要求。

02

喜劇人自己挑的劇本,都是怎麼樣的呢?

坦白說。

跟普通大衆想象的爆笑,確實有一些距離。

拿電影來說:

柬埔寨的《出租男孩》,主角是兩個性工作者,底層小人物。

羅馬尼亞《實幹之人》,則是以驚悚片的手法,拍系統性腐敗。

《交錯盧森堡》入圍了威尼斯地平線單元,講述烏克蘭的戰時故事。



以上這些故事,已經不是我們傳統認知裏的爆笑。

它們或許沒有病毒式傳播的梗。

卻有着和現實苦難結合的黑色幽默。

舞臺劇也同樣。

這次Sir最回味無窮的,是粵語版《你好,打劫》。

由劉德華出品,張達明導演,饒曉志編劇的黑色喜劇。

盞鬼的本土改編,荒誕的劇本設計,《你好,打劫》具備粵語觀衆從頭笑到尾的本領。



但越到後面,卻越覺得:

這似乎不是一首小人物的讚歌。

而是語調高昂,直指現實的怒歌。

六個角色的個性,對應的是六種豐滿的人格,更是一則關於理想主義的年輕靈魂,如何逐漸被社會催熟、扭曲、毀滅的黑暗寓言。



相比之下,《開心聊齋·三生PLUS》則溫和許多。

雖然沒有《你好,打劫》的先鋒與思辨。

但在表演形式上的創新,《三生PLUS》則走得更遠。

劇本雖改編自古典文學,但對角色的塑造,全是當代青年感興趣的話題:社交恐懼、電商直播、考公考研、仇富不公。

表演上,則是主打一個奇奇怪怪,但又好上頭的混搭。

從大陸空運到澳門的舞臺全景,保證了“陰間沉浸感”。

嗩吶和饒舌,時不時就隔空擊掌。

唱着唱着傳統戲曲,還跳起了科目三,甚至打破第四面牆,突然跟澳門觀衆互動……



反正搞事,就數麻花最會。

結束後,Sir還聽到一位粵語觀衆說:明明聽不太懂,但就是忍不住笑。

或許,這就是麻花喜劇的魅力:

不僅是語言的趣味,更是氛圍的感染,故事的沉浸,是被無厘頭式幽默360 度包裹的幸福。



至於Sir錯過的重磅劇目粵語版《瘋狂理髮店》,據說編排時間非常極限,表演者既有資深老面孔,也有澳門本土新演員。

沒想到,整個喜劇節下來,最火爆的就是它:

開票即售罄,Sir託了六度人脈都沒要到。

不愧是打破吉尼斯記錄,美國非音樂劇類駐演時長次數最長的話劇IP。



當我們習慣了喜劇片是糖水小品的時候。

還好有澳門國際喜劇節,提醒我們喜劇本該抵達的深度和廣度:

笑中帶淚。

笑世界瘋癲。

真正優秀的喜劇創作,不會是圖一樂的諂媚迎合,而是對生活的痛苦,人性的荒誕,永遠有抽絲剝繭的悲憫與反芻。

03

其實整場看下來。

Sir不時會想到,沈騰在開幕式透露的祕密:

他說,如果可以,他現在最想做的不是電影,而是回到劇場演戲。

什麼戲呢?

他說,只要是新的,都想演。



過去我們都覺得,沈騰是老天爺賞飯喫的喜劇演員,大概也是張藝謀說的“屬於 1%的天才”,站在那兒就能讓人發笑。

既然如此。

爲什麼還要返回劇場,去演又苦又累的舞臺劇呢?

因爲劇場是小的,也是大的。

它沒有喊停的機會,沒有卡殼的空間。

爲了能被看見的驚豔一分鐘,你要付出很多無法被看見的十年功。

就像開心麻花打響招牌的《夏洛特煩惱》。

也是原班人馬在舞臺上一次次磨合,直到爐火純青的結果。

因爲在舞臺上,你能得到觀衆最直接的反饋:

包袱響沒響?

這個地方是該收還是該放?

不得不說,喜劇的評價標準是最殘酷的,幾乎沒有中間狀態可言。

觀衆笑了,成。

沒笑,砸。

但這種不留情面的真實反,恰恰是對演員的鞭策,也是最寶貴的經驗。

所以當沈騰說想回到舞臺上的時候,Sir毫不懷疑他的真誠。

這也是頂級喜劇演員纔有的自省:

在今天的中國電影市場。

喜劇電影,一旦能摸準時代的脈搏,擊中觀衆的神經,就能成爲黑馬。

但一年當中,像流水線一樣的標準化喜劇越來越多,能讓人笑出餘味,笑出審美,甚至笑出思辨的精品又有多少呢?

與其說沈騰在呼籲演員迴歸初心。

不如說,他在向來錢快,但遺忘更快的市場發出提醒:

喜劇的創作,依然需要回歸小人物的生活,需要創作者反芻自己,拿出自己信、演員信的真誠,才能創作出觀衆也信的真·嘴替。

而我們的喜劇環境,也需要給創作者、表演者,更多彈性和發揮的空間。

就像Sir前面提到的,泰國電影《友情以上》的導演。

他拍的這部小成本愛情喜劇,在2019年上映,用現在的眼光看,製作有點糙,價值觀也沒有什麼高深的,大概相當於無厘頭版《我可能不會愛你》。

但這種節奏輕快、成本較低,光靠故事本身,就能與大衆同頻,技法成熟、在本土賣得不錯的商業喜劇。

恰恰是我們當下的電影市場,最缺乏的東西。

而在採訪中,泰國導演也說,在他的大學裏,學電影的人都是放養的,他們的幽默,來自足夠自由、野蠻生長的環境。

於是,纔有了他爲了寫更真實的劇本,一邊拍戲,一邊跑去當空少的經歷。

說到底。

國產喜劇的出路,在哪裏?

是更自由包容的創作環境。

是鼓勵演員和創作者,不要活在真空的套子裏,和觀衆同呼吸共命運,對這個越發讓人迷惑的時代,做出一點真誠、叛逆、有個性的表達。

就像澳門國際喜劇節。

它要做的,也不僅僅是把喜劇人聚在一起,玩團建。

而是一項可持續的事業,是讓有表達欲的年輕人,在澳門這個中西文化交匯的城市落地生根,挖掘出本土化、多語言改編的創作能量。

就像周星馳,最早也借鑑過好萊塢,再結合香港的本土特性,和華語世界的共同時代命題,才讓他的喜劇,能夠反向文化輸出,成爲好萊塢大導也想致敬的“無厘頭藝術”。

今天,面對仍需被提振的喜劇產業。

我們不怕優質喜劇暫時缺貨,也不怕新演員缺乏舞臺經驗。

國際喜劇節或許還年輕,有無數待完善的地方。

但不要緊。

因爲就像幽默大師北野武說的,“年輕,就是一連串的失敗。”

那些由失敗編織的,纔是真實的人生。

也纔是真正能抵禦時間,雋永的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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