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對文科不太感興趣,所以高一時很多文科作業都直接扔給AI了。”在廣東省揭陽市讀高二的黃毅,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分享了使用AIGC幫助自己寫作業的經歷。

近年來,隨着ChatGPT等模型的快速迭代,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技術逐漸成爲大衆廣泛關注的焦點。新技術的發展給各行各業帶來新的可能和挑戰,對教育領域來說更是如此。在今年的全國兩會上,許多代表委員也針對教育領域如何引入AI技術建言獻策。

當人們的關注焦點還停留在大學生用AI寫論文的利與弊時,“AI+作業”卻提前一步進入了中學課堂,一些在“互聯網+”時代出生的中學生已經無縫連接到了“AI+”。

“AI+作業”是否成了又一個“拍照搜題”軟件?

受訪的不少高中生表示,只要會用搜索引擎,就能找到簡單好用的AI“作業幫手”。

學生們提到的AI“作業幫手”,不禁讓人們想起兩三年前引發社會廣泛關注的“拍照搜題”軟件。

曾經,許多中小學生遇到難題就打開手機攝像頭“拍照出答案”,但一到考試就“露餡”,不光影響了學生自身的成績和思考能力,也給教師和家長出了道大難題。

對此,教育部曾要求這些軟件下線整改,許多軟件更新了需要實名認證的“家長模式”,以此來限制學生過度依賴搜題功能。

然而,搜題用的“攝像頭”蓋住了,AI平臺的“聊天框”卻也開始逐漸向學生的作業本“滲透”。AI技術對教育的影響,是否會重蹈搜題軟件的覆轍?

值得關注的是,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在採訪中發現,以前學生會在完成理科作業時使用“拍照搜題”,AI與作業相遇後,很多學生似乎找到了“秒出”文科作業答案的神器。

高一時,黃毅就決定高考選科要選“物化生”,他覺得不需要在文科上花費太多精力,“只要能通過學業考試就行,不會影響高考成績”。

因此,黃毅表示,與其花費大量精力完成這些科目的基礎作業,不如把題目輸入AI的聊天框,然後直接“借鑑一下”。“許多文科的問答題用AI很容易生成有用的答案。”黃毅說。

一些同學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透露,文科作業的答案一部分是對固定知識點的“默寫”,一部分則是建立在大量材料基礎上的分析和思考,而AI在這方面能提供大量文本參考。

在北京市讀高一的張悅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班上有超過一半的同學都會用AI來幫自己寫作文,“還有一些比較‘水’的小作業也會用到,比如一些實踐作業的策劃、書籍的讀後感和總結等”。

有些同學甚至對AI和搜題軟件進行了比較。

北京另一所中學的學生吳曉覺得,藉助AI雖然可以爲寫作文提供思路,但比起搜題軟件,AI在具體題目上生成的回答有時候很“冗長僵硬”,一般都需要進一步修改,加入自己的思考和知識點。“相對來說,我覺得AI用起來比搜題軟件更‘溫和’一些,畢竟有一個和AI進行交流和親自完善的過程。”吳曉補充道。

來自重慶市的周洋更傾向於用搜題軟件來解決理科作業。“理科的選擇題、填空題一般都有很多圖表和符號,想把它輸入給AI就已經很麻煩了,而用拍照搜題軟件能直接掃描給出完整的答案和詳細解析,能節約更多時間。”

對此,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研究員張雲泉認爲,教育環節很難屏蔽AI技術的影響,“AI大模型目前可以作爲各種知識和信息的壓縮和檢索工具,是一種獲取知識的新渠道,我們應該嘗試把它看作學習的助手”。

的確,AI應該被定位爲工具和助手,不能替代學生寫作業。

不少學生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認爲使用AI寫作業“有利有弊”“還是要看如何利用這種工具”。

AI終究只是工具

在與AI多次互動後,有不少學生養成“有問題找AI”的習慣,也意識到AI對自己學習的實際幫助不盡如人意。

來自河南省的高二學生王珊現在已經開始“去AI化”了。

王珊坦白,自己有段時間“過度依賴AI,缺少了獨立思考”。 她說:“AI寫出來的作文其實也很明顯,有些內容過於空洞,有些辭藻又過於華麗,完全不是我們這個水平能寫出來的。對於寫作文來說,自己構思的過程更重要,AI仍然無法完全代替人腦的創作思考。”

不少專家表示,在科技高速發展的時代,面對新技術一味地“堵”是不明智的。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AI是現在以及未來的關鍵技術,無論是中學生還是小學生,都應該鼓勵他們多接觸,多瞭解。

“但是由於這個新技術發展很快,在教育領域使用AI的相關規則和評價正在形成的過程當中。”儲朝暉說,從目前看來,評估AI使用的原則還是要基於AI對學生的學習和成長是有利還是有害,中小學生如何使用AI,仍需要依靠教師和家長親自把關。

正如專家所說,學生在這個過程中也學會了如何更加科學地使用AI。

經過最初的好奇之後,現在周洋不會再照搬AI生成的答案,而是從中找出值得學習和借鑑的部分作爲自己的素材積累,“老師也引導過我們,要取其精華,而不是全部照搬AI給的東西”。

關於未來希望AI能如何更好幫助自己學習,吳曉覺得目前AI生成的答案大多隻是“堆砌出來的知識點”,無法提供詳細的解題思路,“有時候我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思考的過程,但這點肯定還是向真正的老師學習更直接”。

“高考還是要親自上陣的。”吳曉經常提醒自己,“如果純粹複製粘貼題目答案的話,不僅很容易被老師發現,我自己也會心虛。”

與社會上的焦慮不同,一些教師對學生使用AI持有更爲寬容的態度。

北京市某中學語文教師李彬坦言,自己並不會過度擔憂學生使用AI,“這種技術既然已經來了,那更重要的是如何去引導”。

李彬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學生的真實水平在老師眼裏一清二楚:“AI確實能幫助學生完成很多東西,但是最終負責的必須是自己,我也會告訴孩子們要掌控自己的人生。”

人工智能正在引發教育的深刻變革

在專家看來,AI技術的普及,顯著提升了教師和同學的工作和學習效率。中國科學院科技戰略諮詢研究院院長潘教峯指出,人工智能能夠替代大量重複性的工作,“這些工作在過去可能由教師或學生來完成,但現在人工智能可以高效地處理,從而釋放了人力去關注更核心、更具創造性的任務”。

AI技術的利用不應該只停留在“作業本”上。儲朝暉認爲,如果把AI單純當作偷懶的工具,那麼它一定會影響學生的學習,甚至是智力發展。因此他鼓勵“恰當地利用AI,引導學生站在更高的平臺去使用,從而實現思維的深度和廣度的提高”。

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瀋陽也認爲,利用ChatGPT、Sora等AI產品生成的圖像、視頻可以疊加豐富的信息和價值,適當利用在教育領域能夠很好地鍛鍊學生的抽象思維和想象能力。他還表示,以前需要花很長時間學習的譜曲、繪畫、做視頻等技能,現在只要用AI就能快速產出結果,讓人實現從“單能”到“多能”的轉變。

用瀋陽的話來說,AI會把“過程性”的學習體驗給消滅,“所以我們需要把AI的結果當作新的起點,把結果過程化,將認知外包的過程轉化爲創新內源化”。

“人工智能正在引發教育的深刻變革。”潘教峯表示,過去,教育主要由教師、學生和教材組成,教材內容相對固定。“但現在,隨着人工智能的介入,教育的形式和內容都在發生深刻的變化。它正在改變我們看待教育的方式,爲教育帶來了無限的可能性。”

在張雲泉看來,未來的大語言模型如果發展到一定程度,也有可能出現更加智能化的“AI教師”,輔助學生在義務教育階段學習到更多知識,甚至縮短義務教育的時長。

不過,想要AI技術更好地賦能中小學教育,也需要青少年夯實自身的基本功。潘教峯認爲,應該注重用科普教育激發孩子們的好奇心,讓他們主動去探索、發現,培養青少年的科學素養,幫助他們更好地學習和適應不斷變化的新技術。

推動“AI+教育”的發展,更要重新審視AI技術本身發展到哪一步。瀋陽提醒,目前仍然處於大模型在教育行業應用的探索階段,“大模型本身是一個概率模型,它有AI幻覺,因此有時也會出錯,”他補充,“在大模型本身的出錯概率和我們教學中要求的嚴謹性這兩者之間還存在矛盾。”

另一方面,AI技術的使用,反而可能會加劇教育的不公平。儲朝暉認爲,在已經普及AI技術的框架下,如果藉助AI來廣泛傳播信息和資源,確實能夠促進教育公平,“但是我們也要意識到,AI技術仍然有門檻,善於使用AI的人跟不善於使用AI的人之間本身存在數字鴻溝,這就會使教育的差距進一步拉大”。

“我們尚不能完全看清AI技術的利與弊,只能看到方向性的趨勢,真正的變革性拐點尚未出現。”潘教峯建議,政策制定應當遵循包容和審慎監管的原則,“我們需要持續關注技術的發展,同時保持政策的靈活性和前瞻性,以便在變革到來時能夠迅速適應和作出調整”。

(應受訪者要求,黃毅、張悅、吳曉、周洋、王珊、李彬爲化名)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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