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走人戶的那些糗事

文/陳春明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走人戶,不但是鄉風民俗的千年傳承,更是親情、友情、鄉情綻放的多彩煙火。

在我的家鄉,除了紅白喜事邀約四方賓朋集聚鬧熱外,每逢端午、中秋、春節三個節氣,遠近親朋、村社鄰里也要互相走動喫“轉轉會”。

走人戶,父母會提前兩天把家中大小事情安排好,我再不需要操心帶妹妹、割豬草、打牛草等家務事,只需“兩個肩膀抬張嘴”,屁顛屁顛跟在父母后面盡情地喫白米飯、肥朒朒等美食,盡情地和大大小小的孩子玩“打國仗”“捉迷藏”等遊戲。這樣的待遇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睡着都笑醒了”的美事,但也因此鬧出過不少哭笑不得的糗事。

印象最深的,是有有一年春節去幺外婆家走人戶。幺外婆家境殷實、又喜人客,待母親如親閨女,每次去都會拿出瓜子、花生、炒米子、爆米花等零食招待我們,包的湯圓皮薄餡多、臘肉膘寬油肥、香腸味香誘人,是兒時去了就不想走的人戶。母親讓我跟着一起去照顧四妹和五妹,歷來瞌睡大得不得了的我,那晚居然失眠了,第二天一大早就起牀幫着父母煮豬食、添牛草、餵雞鴨,眼巴巴地盼着母親早點出門。十點來鍾,母親才把一切收拾利索,從上鎖的櫃子裏拿出一包糖、一斤瓶裝酒,又到竈門前捅了一塊臘肉包好放到籮篼裏,一頭挑着四妹、一頭挑着五妹踏上了回孃家的路。我一會兒跟在母親後面,一會兒跑到母親前面,手舞腳蹈興奮得不得了,那知樂極生悲,走到興隆水庫附近的埡口時,不知道是腳踩空了還是風給吹的,頭下腳上栽進了旁邊的冬水田裏,走在前面的母親聽到水聲響回頭一看,魂兒都差點嚇跑了,急忙放下挑子,兩大步跨到冬水田邊,伸手抓住我露出水面不斷踢蹬的雙腳,一把提了起來,放到田坎上趴着,不停地按壓後背,讓我吐出喝進肚子裏的污水。還好,一到夏天我經常躲着父母和小夥伴們一起在河溝裏撲騰,一落水就把嘴巴閉了個嚴絲合縫,根本沒喝到什麼水。母親見並無大礙,看着滿頭滿臉的污泥、周身沾滿的浮萍,又好氣又好笑,扯了張腳邊的青菜葉子,在我臉上抹了幾下,狠狠地在屁股上拍了兩巴掌:“不得個了,走個路腳不停手不住的,這下子安逸了啥?還不滾回去把衣服脫了換了,喊老漢給你搓了洗了!”我狼狽不堪地回到家,父親一看氣得臉發青,順手在柴堆上抽了根黃荊棍,“啪、啪、啪”,火氣十足地在我屁股了不知道抽了多少下,邊抽邊罵:“叫你走路不帶眼睛、叫你像克馬(青蛙)一樣走路跳一跳的。”我被打得雙腳亂跳,情急之下用雙手護住屁股,但喫不住痛又趕快移開,沒辦法,只好一邊躲閃一邊哭着認錯:“爸爸,不了!不了!我再也不了!”父親的怒氣發泄得差不多了,抓着衣領一把把我提到廚房,從水缸裏舀了一大腳盆水,也不管感冒不感冒,三下五除二脫了溼衣溼褲,按住我的頭就像淘蘿蔔紅苕一樣清洗了起來。清洗完的我早已冷得牙齒直打架,急忙穿上先前換的髒衣服(那時實在沒有可換的第三套衣服),跑到牀上蓋上鋪蓋傷傷心心地哭了一場。這個人戶走得真的很無語,不但空歡喜一場,還捱了兩次打,現在想起都覺得又委屈又好笑。

我家大小五姊妹,不是每一次每一個人都能跟着父母走人戶,年齡大的,多半要留守照家,年齡小的,多半是父母揹着抱着到親朋家串門做客。剛上小學的一天,放學回家看到父親寫了掛在廚房電燈拉線上的“開燈”和竈臺上擺着的“防火”紙條,才知道父母丟下我和大妹走人戶去了。這是我第一次留守照家,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把雞鴨趕進圈,喫了母親溫在鍋裏的晚飯,就和大妹坐在門檻上等來幫忙照家的大姑。眼前的光線被黑暗一絲一絲剝幹抽盡,心裏的熊阿婆“嗄嘣”“嘎嘣”嚼腳指拇形象也越來越清晰,我害怕得連進屋開燈的勇氣都沒有。一直等到天黑透了,大姑纔打着火把姍姍來遲,我和大妹都“哇、哇、哇”哭了不知道好幾遍了。大姑只是一個半大孩子,看見我和大妹用髒兮兮的手去泡菜罈子裏撈酸蘿蔔當零食喫,心裏投下了髒兮兮的陰影,連帶我家的飯菜也不敢喫了。第二天天不亮起牀問喫早飯不,我在夢裏答應了一句:“不喫!”她把豬、牛餵養後就自顧自摸黑回家了,結果走到一個叫老鷹崖的地方摔了一跤,把門牙都摔斷了,留下了一輩子不願提及的糗事。沒有父母在家,可以放開膽子睡懶覺,一直睡到日近正午,跑到廚房揭開鍋蓋一看,大姑根本沒有給我們留什麼飯菜。對大妹“我要喫飯”的哭鬧我來了個不理不睬,鑽進被窩,繼續着自己的春秋大夢,大妹哭累了,也倒頭睡着了。這一睡睡了個昏天黑地,父母在親戚家喫了晚飯回家,才發現我和大妹已餓得昏昏沉沉,癱在牀上如一灘爛泥。父母急忙熬了稀飯和着切成碎沫的泡菜用勺子喂到我們嘴裏,直到喝了兩碗稀飯,才感覺力氣慢慢遊進了四肢,我抬手擦掉母親腮幫子上的眼淚:“媽媽!別哭!”

“來而不往非禮也。”走人戶不只是“走出去”,還要“請進來”。有一年端午節,三親六戚來我家喫糉子,收了許多糖包包,母親忙着煮飯、炒菜、燉臘肉,放糖的櫃門居然忘記了上鎖。和我同齡的老表歷來就比我膽子大、腦瓜子靈,發現這個祕密哪肯罷手,拉着我直接關上房門,在包糖的牛皮紙上鑽了一個洞,摳出一個個“鬥戰糖(因毛主席語錄戰天鬥地而得名)”放進了嘴裏。我一邊吞着口水一邊說:“告你,偷我們的糖喫!”老表抓了一顆糖塞進我口裏,又用粘着糖和口水的手指在我臉上揩了幾下,狠着勁說:“我纔不怕你告吔!告我我就說是你偷了拿我喫的,不相信就讓大爸聞聞你嘴巴,看看有沒有糖味道?”這下子真是“黃泥巴掉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我只好說:“好嘛,不告你,但得拿幾顆我喫咯!”那個年代基本沒啥子零食喫,這一開口哪收得了場,沒多大一會,一包糖就被我倆喫得差不多了。老表把剩下的糖揣進自己褲子和衣服的口袋裏,又抓了幾顆放我包裏,把包糖的紙塞到牀下後說:“走,我教你練輕功。”我們來到吊樓,翻到豬圈屋頂,雙手展開如飛翔狀,踩着瓦片,跑到最低的地方一蹦,跳到了下邊的菜地裏,剛好被路過的舅母看見,被她提着黃荊棍追了好幾面坡。

母親知道此事後忍着沒有馬上發脾氣,等客人一散盡,我就倒了大黴。在黃荊棍的噼啪聲中,不但承認了練輕功踩爛瓦片的錯誤,連和老表一起偷糖喫的壞事也一併招供了。母親一聽這還了得,從小就學會小偷小摸,長大還不變成江洋大盜?直接把我捆在樓梯上,嚐了一頓刻骨銘心的“斑竹炒水晶肉”(捱打),痛得我學着《鋼鐵戰士》的樣子直喊:“大地主,打死人!”

母親並沒有因爲我撕心裂肺的哭喊而放下手中的黃荊棍,直到我“媽媽我錯了!我錯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偷東西了”的認錯聲喊到嗓子都嘶啞了,才解開捆綁的繩子:“下次再發現你偷東西,看我不給你把手爪爪宰了!”

作者簡介:陳春明,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涪陵區作家協會副祕書長。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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