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灵魂

文/杨玲红

书架上,静放着一些石头,大不过拳头,小不过拇指,形态各异,颜色各异,出处也各异。它们有些是于旅行中偶然拾得,有些是漫步江堤溪流偶遇所得,还有几枚是喜欢在石上作画的友人,赠予我的纪念之石。它们因缘聚于我的书架,成为我最爱的书籍的伴侣,成为我埋藏于心,不可触及的诗与远方。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收集石头的人。对于石头,我既不属于藏家那份深邃的研究与欣赏,也不同于商人意欲收获的开宝鉴品,仅仅是想要收藏一份来自远方的宁静,想让记忆里装填一些行走过的痕迹,想让内心在那一份静谧中寻找一份久远的圆满。

小时候,特别喜欢青藏高原那从山腰泻下的海青色石片。它们从皑皑白雪中穿越而过,将那长满杜鹃花与荆棘的高山,覆盖出一片海青色的石头瀑布,从上而下,从大至小,没有丝毫的顾忌。

那时,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找一块平整光滑的大青石片,坐着它从半山腰一口气滑到山脚。如果运气不好,中途石片破裂,等待我的便不仅仅是裤子臀部的破洞,还有大人放在门口的柳条,此时“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便有了更深的含义。如果运气好,在滑行的途中就有可能会因为脚的滑动,翻出一些证明青藏高原出自大海的宝贝,有印着海虫的石片,有已经石化的珊瑚。

只是那时不懂它们的珍贵,有些玩后就随手扔回了山石里,有些觉得可爱便成为自己玩具箱里的一部分,然后丢丢捡捡不知所终。但那山巅的白雪皑皑,那山腰的青石缠绕,山脚的怪石凌厉,那澜沧江的滔滔江水却深深地收藏在了记忆的深处。

后随父母定居于江城涪陵,渐渐对沿岸的江石又有了另外一种情感。

那时,长江尚未因三峡大坝的修建而成平湖,每年都能感受长江丰水时的惊涛骇浪,枯水时的娟秀温柔。特别是枯水时节,由江水带至两岸的鹅卵石便坦荡地裸露在浅滩上,带着被江水冲涮后的灰色,或在阳光下,或在雨丝里,静卧于江岸。它们或成为浣衣妇晾晒衣物、被服的工具,或被带回家,成为压制咸菜的镇石,或成为园林花盆中的衬景,或成为藏家们的爱物。叔叔家则是将其洗净后,压在床尾,用途和含义不得而知,但它的光滑圆润、清凉如水却是我们姐妹夏天的最爱。

记得刚参加工作时,曾与同事一起来到位于长江边的珍溪镇。镇外,时值枯水期的长江江水已退至江心,宛如成了一条缓缓行走的溪流。大片河床上,卵石遍布,在阳光下闪着灰白色的光芒,一眼望不到边。我们相约踏上这片石滩,在大大小小的卵石中徜徉。时而捡一片薄薄的圆形石片扔向江水,期待它在江面的点击出透着光芒的涟漪;时而捡起一颗有些异形的石头端详;时而将两枚卵石互击,期待它能绽放出灿若星芒的火花。其间偶得一枚手感细腻、海青色的长形卵石,不由一下想起了西藏,晃觉那山巅之石伴随着那滔滔江水又来到了我的身边,从不曾离去。

踏石而累的我们静静地躺在卵石上,闭眼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幻想着卵石的过往,畅想着我们的未来,然后沉沉睡去,全然不知江水正在上涨。当我们在岸边众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醒来,江水已向那条通向岸边的水泥小道漫延。我们慌忙起身提着鞋,惊恐地向岸边奔跑。当我们气喘吁吁立岸回望,江水已紧随我们的脚步将小道淹没,原躺着的地方只有盈盈水波在荡漾。

同事母亲脸色苍白地看着我们,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而我们也心有余悸地面面相觑。可当看到手中那长长的,泛着海青色光芒的卵石仍在手中,却又开心大笑起来。慌张逃命间,却将它紧身相随,没有弃之,实属缘分。将此石带回家后,母亲欣喜,立即将它与捣蒜泥的石钵相配,至今未弃。

那一次捡石虽惊险,却也愉悦,如今回想,喜爱上那不起眼的卵石,也许就从那时开始。以至于后来无论是工作,还是旅行,只要有小溪、河涧或卵石堆积之地,总会走走看看,翻翻捡捡,想象着它是否也来自高原之巅?它会去向何方?是否在等待它今生的缘?

直到有一天,一位挚友发了一段关于“灵魂的重要性”论述,我忽然明白,无论是我眷恋的山巅之石,还是收藏家倾心所获的奇石;无论是商人手里估价待售之石,还是静卧于河滩江岸的凡石,它们的内里都深藏着一缕牵系万千、亘古不变的魂魄。

《红楼梦》里的玉石,也许它的灵魂里注入了女娲补天的牵系,便也注定了它终归与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一起历经了万境复空。《西游记》里的仙石,也许因它灵魂深处那亘古不变的自然、纯净、坚定,便孕育出了那能上天入地、心思单纯、勇往直前的孙悟空。

因为有了这缕牵系,所以那来自高原的海青色石头,能经历亿万年的风雨沧桑,依然将那片海的记忆深藏。

因为有了这缕牵系,那静卧于长江滩涂不知多少岁月的海青卵石,才能救我于江水,与我家的石钵相逢相依。

因为有了那份亘古不变,所以那来自深山溪涧的石蟾,才能踏遍千山万水,与那剑门关的圆石相聚于我那方小小天地,成就彼此的圆满。

因为有了那份亘古不变,那画着白狐的卵石,才能与那千年传说一起,讲述着三生石的故事,静卧于我的书间。

父亲常说:“人在岁月的打磨下,会同水间的卵石一样渐渐消磨棱角。”可是,在岁月的河流里,人易忘初心,石,却因从未改变的魂魄,否则怎会有“坚若磐石”一说。

“人与人之间什么最近?灵魂最近。人与人之间什么最远?灵魂最远。有些人倾其一生也无法走进另外一个人的世界,有些人仅用一秒钟便可以在另外一个人的世界里安营扎寨。”于石,何尝不是?

作者简介:杨玲红,重庆市涪陵区作家协会理事、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涪陵区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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