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環境經濟雜誌

從喊出百億千億的奮鬥目標到上市兩年就遭遇債務危機,從三次“引戰”自救失敗到破產重整涅槃重生,從被監管部門立案調查到因重大違法被強制退市,博天環境一路走來起起伏伏,結局令人唏噓!

因爲趙笠鈞,博天環境曾經名噪一時;因爲博天環境,趙笠鈞最終敗走麥城。隨着趙笠鈞被監管部門採取7年證券市場禁入措施,以及趙笠鈞辭去博天環境的所有職務,那個屬於“趙笠鈞時代”的博天環境落幕了。

01

1美元買下60%股份

趙笠鈞,博天環境曾經的實際控制人。但極少爲外界所知的是,博天環境的前身是當年趙笠鈞花1美元買下來的。這背後跌宕起伏的故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1993年,在北京市政府組團赴馬來西亞招商期間,北京市新能源開發服務公司(以下簡稱新能源公司)與馬來西亞集大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集大公司)就承接馬來西亞某污水處理項目事宜達成意向。

其後,雙方經過一年多的洽談協商,並在對國內外污水處理技術、市場前景等方面進行考證後,決定在北京共同組建一家從事環境治理的公司,承接國內外的污水處理項目。北京博大環境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博大環境)應運而生,這便是博天環境的前身

其中,集大公司出資比例爲70%,新能源公司出資比例爲30%,而新能源公司的實際控制人是當時的北京市城鄉建設(集團)總公司,也就是後來的北京城鄉建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城鄉集團)。從股權來看,博大環境既有外資背景,又有國資背景。

1998年,博大環境業務發展,需要增加註冊資本,但作爲第一大股東的集大公司,因爲1997年爆發的東南亞金融危機,不僅無法提供資金,而且還想回籠資金,所以便將其持有的博大環境45%股份轉讓給了城鄉集團。與此同時,基於城鄉集團內部股份劃轉,新能源公司將其持有的博大環境30%股份全部轉讓給城鄉集團。股份轉讓後,城鄉集團出資比例爲75%,集大公司出資比例爲25%,博大環境變成了國有企業。

進入2000年,博大環境打算引入具有環保經驗的戰略投資者。恰逢美華集團有意進入中國環保市場,尋找熟悉污水處理業務的中國環保企業作爲合作伙伴。經過多方洽談協商,雙方一拍即合。集大公司將持有的博大環境剩餘25%股份全部轉讓給了香港環協工程控股有限公司(美華集團下屬企業,以下簡稱香港環協),而博大環境大股東城鄉集團也因爲聚焦建築主業發展,將持有的部分股份轉讓給了香港環協。

2000年6月8日,城鄉集團和香港環協簽署《股東會(代董事會)決議》,博大環境正式更名爲北京美華博大環境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美華博大),註冊資本增至250萬美元,城鄉集團出資比例爲40%,香港環協出資比例爲60%。

控股後,美華集團憑藉自身在全球領先的環保技術、先進的管理經驗和大型工程的成功範例,結合美華博大熟悉中國水處理市場的優勢,制定了“在5年內將美華博大發展爲亞太地區最大的環境工程設計和建造中心”的目標。

“美華集團提出這一發展目標後,我心潮澎湃,感覺要轟轟烈烈地幹大事了。說句實話,當時我有行政級別,還惦記着做大業績迴歸體制內。”趙笠鈞在2015年接受《環境經濟》專訪時這樣說道。

不過,一切都事與願違。

一方面,美華博大並未實現當初制定的業務目標,甚至經營還出現了問題。2001年,美華博大虧損1239.78萬元,其後年度虧損額有所縮減。截至2004年末,美華博大未分配利潤爲-1629.21萬元,存在較大的持續經營風險。

另一方面,華集團向美華博大提供了多筆財務資助,再加上業務往來的欠款,截至2004年末,美華博大欠美華集團711.54萬元。此外,美華集團認爲,爲美華博大的兩筆貸款和6個尚未執行完畢的污水處理項目的經營和質量提供擔保,存在較大的擔保風險。

基於這樣一個現狀,美華集團萌生退意,欲將美華博大的股份轉讓給城鄉集團,而城鄉集團綜合各方面因素決定放棄對該部分股份的優先購買權。於是,美華集團便將主意打到了以趙笠鈞爲代表的美華博大管理層的身上。

與此同時,以趙笠鈞爲代表的美華博大管理層對公司有感情,加上對中國水處理市場長期看好的判斷,決定受讓這部分股份。這一決定也爲後期趙笠鈞辭去“鐵飯碗”而下海經商奠定了基礎。

由於當時的政策規定,外商投資企業不允許境內自然人直接持股,且爲了保持美華博大的外商投資企業地位,時任總經理趙笠鈞代表公司管理層於2004年12月在我國香港成立瑞華國際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瑞華國際),用於收購美華集團持有的美華博大股份。當年底,香港環協將持有的美華博大60%股份以1美元價格轉讓給瑞華國際

美華集團將60%股份以1美元的價格賣給我,是有前提條件的,就是必須移除他們在美洲銀行擔保的近2000萬元擔保債務。”趙笠鈞回憶說:“儘管買了股份,但我真正決定全力投入,是5年後的2010年。”

然而,真正讓趙笠鈞認真思考公司的未來發展,卻是在四川災後援建的那段日子裏。2008年,趙笠鈞作爲城鄉集團四川災後援建總指揮參加了援建。在援建的日子裏,他突然想明白,追求做有價值的事,不一定要在體制內。

“公司是我成立的,團隊跟着我很多年,可是我卻沒有全心投入,老想着我的級別,想着回到體制內。雖然我也曾把公司當作自己的孩子關心、照顧,但並沒有真正思考過公司的未來。”趙笠鈞回憶說:“我認定環保很有前途。”

2010年8月,趙笠鈞向組織提交了辭職報告。同年10月,他飛到了美國,希望能與美華集團再合作,但被美華集團CEO拒絕了。趙笠鈞回憶說,對方表示,第一,虧損責任在美華集團自身;第二,美華集團不是投資公司,要做就要自己控股、自己主導;第三,美華集團當時沒有再涉足中國市場的計劃。

回國後,2010年12月,趙笠鈞與薛立勇、王少艮等管理團隊成員成立的匯金聯合科技(北京)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匯金聯合),與北京京都匯能投資諮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京都匯能)一同對美華博大進行增資。本次增資後,美華博大控股股東變爲匯金聯合。

2012年5月,美華博大更名爲博天環境工程(北京)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博天工程)。同年11月,博天工程整體變更爲股份公司,博天環境誕生了。此後,爲了發展,博天環境數次增資,先後引入新疆高利、瞪羚投資、復星創富等資本。直至上市前夕,匯金聯合成爲博天環境控股股東。穿透股權來看,趙笠鈞是博天環境的實際控制人。

從最初的外資控股到國有法人控股再到境內非國有法人控股,博天環境經歷了數次股權性質的轉變,而趙笠鈞也實現了從從政到從商的身份轉變。

02

撐杆跳但是杆卻折了

趙笠鈞發起博樂寶杯沙漠挑戰賽,希望在惡劣環境中體悟環保的重要性。

對於2010年的決定,趙笠鈞說,沒什麼好惋惜的,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公司做大。當時,趙笠鈞制定了兩個階段性目標:到2015年實現營業收入20億元,到2020年實現營業收入100億元。

趙笠鈞第一次向外界公開喊出百億目標,是在2011年3月第九屆城市水業論壇上。一時間,業內一片譁然。在外界看來,這個目標定的有些不切實際一是2010年環保行業前五大上市公司營業收入總和還不到100億元,二是美華博大當年的營業收入也就兩億元左右而已。無論從行業角度還是企業自身角度,百億目標的提出對業內的觸動很大。

趙笠鈞的信心來自三個方面:一是環境治理有強大的市場需求;二是有成功的環保企業案例;三是源於公司自身的基因,博天環境經歷了幾個不同階段的成長,生生死死很多回,經歷的磨難或許比別人多,生命力很頑強。

“我常常跟團隊分享跳高的例子。如果目標是1米5,你一定想着助跑遠一點。如果目標是5米1,你絕對不會再想着助跑遠一點,跑1公里也不可能跳得過,你得撐杆了。”趙笠鈞解釋說:“只要你設置了一個高遠的目標,自然會想方設法的整合資源,你的思路就會完全不同。”

就在業內好奇、質疑時,宏觀環境在發生變化。

2010年,國務院印發《關於加快培育和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決定》,將節能環保產業與新一代信息技術、生物、高端裝備製造、新能源、新材料和新能源汽車,一同確定爲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

2012年,黨的十八大將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五位一體”總體佈局,以習近平同志爲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生態文明建設,提出了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新發展理念。

2014年,環保產業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要求把節能環保產業打造成生機勃勃的朝陽產業。次年,政府工作報告再次指出,我國節能環保市場潛力巨大,要把節能環保產業打造成新興的支柱產業。

2014年,國務院印發《關於推行環境污染第三方治理的意見》,創新治污模式,吸引和擴大社會資本投入,促進環境服務業發展,鼓勵“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

期間,國家有關部門也出臺了不少支持政策。比如,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印發《資源綜合利用產品和勞務增值稅優惠目錄》,對垃圾處理、污泥處理處置勞務以及污水處理勞務享受增值稅即徵即退70%的政策,等等。

這一系列宏觀環境的變化爲環保產業發展帶來了東風。恰逢國內掀起PPP熱潮,政府向社會資本全面放開市政領域的供水、污水處理項目的建設和運營,湧現出大量的PPP項目,且以BOT、TOT等方式開展,PPP逐步成爲環保行業主要的業務模式。行業內原有的專業水污染治理企業由主要提供方案設計(E)、系統集成(P)、建造安裝(C)、藥劑供應等單項的服務逐步向提供規劃諮詢、建設施工、運營維護等服務爲一體的綜合性環境服務商轉變。

特別是2015年,這一年被環保產業界視爲分水嶺。政策層面上,被喻爲“長了牙齒”的環境保護法正式施行,大氣、水、土壤污染防治三大戰役深入推進,標準提高疊加執法趨嚴催生了巨大的環境治理需求。市場層面上,海外併購屢現大手筆,大型央企、國企紛紛跨界佈局,環保產業市場“火熱”,儼然進入了一個高速發展階段。

彼時,博天環境還沒有上市,但是保持了比大多數環保上市公司更快的增長速度。數據顯示,博天環境營業收入從2011年的3.55億元增長至2015年的19.91億元,年複合增長率爲53.89%,年度新中標合同金額從2011年的5.16億元增長至2015年的20.02億元,年複合增長率爲40.35%。

其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博天環境站上了“風口”,享受到了政策紅利。尤其是2015年國務院出臺了《水污染防治行動計劃》,這對從事水環境處理的博天環境來說是一個重大利好。

第一階段目標的實現,讓趙笠鈞以及他的團隊信心倍增。“2005年,我要說出這些目標,可能沒有人相信,連我自己也沒底;2010年制定到2015年的目標時,我感覺團隊中有三成人相信。現在制定到2020年目標,之前我提出了營業收入100億元的目標,而我的團隊居然提出了營業收入300億元的目標,團隊的野心超出了我的預期。”趙笠鈞在2015年接受《環境經濟》專訪時如是說道。

從2016年起,博天環境朝着當初設定的第二個階段性目標前進,制定了“一個轉變,兩個並舉,三個驅動”的“123發展戰略”,其中“一個轉變”是指從競爭性增長向共生性增長轉變,實則是針對PPP項目制定的戰略。

當年,博天環境拿下幾筆大單:中標海口市福創溪—大排溝水環境綜合治理PPP項目,總投資額2.80億元;中標海口市江東、桂林洋、靈山污水處理及配套工程PPP項目,總投資額3.89億元;中標北京城市副中心水環境治理(漷牛片區)PPP建設項目,總投資額11.59億元,等等。

相比原先的EPC項目,PPP項目需要的資金體量龐大,而且這類項目投資回報週期長達二三十年,這在一定程度上對博天環境的資金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早在引入復星創富作爲公司股東時,博天環境就曾表示,由於承接了較多的EPC項目,並加大了對BOT項目(PPP模式的一種)的開發力度,博天環境亟須引入外部資金。

2017年2月17日,歷經近3年時間,博天環境如願以償地登陸國內A股市場,在上海證券交易所掛牌上市。本次實際募集資金扣除發行費用後的淨額爲23866.91萬元,分別用於研發中心建設項目和臨沂市中心城區水環境治理綜合整治工程河道治理PPP項目。

上市首月內,博天環境收穫了14個漲停板。2017年,博天環境新籤合同額超92億元,其中阜陽市城區水系綜合整治PPP項目(標段一)合同額高達47.87億元,這是其歷史上中標的單個合同額最大的項目。當年,博天環境實現營業收入30.46億元,同比增長20.93%;實現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2.02億元,同比增長40.59%。

到了2018年,隨着PPP政策趨嚴、資本新規出臺、金融去槓桿、融資渠道收緊,一場始料不及的危機在整個環保行業內蔓延。當時,凱迪生態深陷債券兌付危機,東方園林發債失敗引發流動性危機,只不過更多的環保企業認爲這只是幾例個案罷了,博天環境也不例外。

此時的趙笠鈞還放出豪言:“我們給博天環境設定了三步走的目標,到2020年,營收達到100億元,到2025年公司成立30週年的時候,實現營收300億元的目標,再到2030年,希望能實現營收1000億元的目標。”

當年,博天環境繼續呈擴張態勢。根據其披露的2018年年度報告,報告期內,博天環境新中標合同額達99.79億元;在併購方面,博天環境向許又志、王曉、王霞發行股份及支付現金購買其合計持有的高頻環境70%股份,本次股份轉讓交易作價爲35000萬元

一邊拿項目,一邊開展併購,博天環境有那麼多錢嗎?

根據其披露的2018年年度報告,截至2018年末,短期借款及一年內到期的非流動性負債合計高達21.84億元但可以自由支配的貨幣資金卻不到9億元,而且在賬面上,博天環境還有38.09億元的應付票據及應付賬款沒有支付。

我們再看幾組數據:

博天環境的資產負債率從2015年的66.99%不斷攀升至2018年的79.97%,應收賬款也從2015年的7.54億元逐年增至2018年的42.16億元,而衡量企業短期償債能力的流動比率卻從2015年的1.13降至2018年的0.64。

2015~2018年,博天環境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淨額分別爲-4.39億元、-4.88億元、-4.65億元和3.17億元,投資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淨額爲-2.93億元、-6.06億元、-6.58億元和-10.72億元,投資性淨現金的流出明顯高於經營性淨現金的流入。換句話說,博天環境掙錢的速度趕不上花錢的速度。

在規模快速擴張、短期償債能力捉襟見肘的情況下,一路高歌猛進的博天環境實則是負重前行,面臨的資金壓力可想而知。短短几年,博天環境憑藉PPP“跑馬圈地”名噪一時,殊不知,“暗雷”就此埋下。

直到2019年10月8日國慶節後的第一個工作日,信用評級機構上海新世紀資信評估投資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新世紀評級)將博天環境AA-級主體信用等級列入負面觀察名單,拉響了博天環境深陷危機的“報警器”。

新世紀評級指出,之所以作出這樣的決定,是基於3點原因。一是博天環境實際控制人所持股權質押比例高達98.99%,股權質押風險高;二是2019年上半年公司業績下滑,流動性持續緊張;三是博天環境子公司股權被凍結。

2019年11月12日,博天環境發佈公告稱,控股股東匯金聚合(寧波)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匯金聚合,更名前爲匯金聯合)持有公司股份1.48億股,全部爲有限售條件流通股,佔公司總股本的35.48%,全部被司法凍結,凍結期限爲3年。

截至2019年末,博天環境實現營業收入28.89億元,同比下降33.37%;實現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爲-7.21億元,同比下降489.74%。這是博天環境上市以來首次出現年度虧損,虧損額大幅超過上市後的淨利潤總和。

至此,博天環境的一系列問題逐步浮出水面,曾經被趙笠鈞用來撐杆跳的杆終究還是折了。

03

“掌門人”一直在突圍

對於外界的後知後覺,作爲深陷困局的“掌門人”趙笠鈞其實一直在突圍。這從2019年博天環境密集和國有企業抱團合作可見一斑。

根據博天環境官微發佈的消息,5月,博天環境與上海華誼(集團)公司於廣西欽州舉行簽約儀式,以上海華誼廣西欽州工業氣體島項目爲基礎,進一步推動雙方在能源化工產業綠色發展道路上的深入合作。

同月,博天環境與中國寰球工程有限公司北京分公司簽訂戰略合作協議,雙方將充分發揮在能源化工水處理領域的優勢互補,在全球市場開發中實現共生性發展。

6月,博天環境與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旗下中國崑崙工程有限公司簽署戰略合作協議,就國內外石油化工等領域環保業務展開合作。

9月,博天環境與神華集團旗下神華工程技術有限公司簽訂合作意向協議,雙方將在工業水系統領域建立更緊密的合作伙伴關係。同時,雙方將在供排水和土壤與地下水修復方面,探索聯合技術開發的新模式,在相互協作和持續創新中實現共同發展。

11月,博天環境與中國誠通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旗下中國誠通生態有限公司簽訂戰略合作框架協議,雙方將發揮各自業務領域優勢,實現互利共贏。

博天環境與國有企業密切合作僅是提振投資者信心,並不能馬上變現進而破解資金困局。

所以,一方面,博天環境要降低擴張速度。中信建投證券對博天環境的現場覈查發現,2019年起,博天環境放緩了PPP類項目投資節奏,前3季度PPP項目中標合同額12.97億元,相較2018年同期PPP中標合同額83.6億元下降84.49%。

另一方面,博天環境出售相關資產回籠資金。2019年10月30日,博天環境發佈公告稱,將持有的控股子公司屯留博華水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屯留博華)97.42%股份全部轉讓給深水海納水務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轉讓價格爲2559.98萬元。轉讓完成後,博天環境不再持有屯留博華的股份。

不過,上述行動收效甚微。截至2019年末,博天環境短期借款及一年內到期的非流動性負債合計高達23.31億元,但可以自由支配的貨幣資金卻不到8億元,現金流依舊緊張。

面對窘境,博天環境決定引入國資作爲戰略股東,從而實現自救的目的。彼時,發端於2018年的國資紓困大潮,也讓博天環境看到了希望。

2020年6月14日,博天環境控股股東匯金聚合、第三大股東復星創富與青島西海岸新區融合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青島融控)簽署了《關於博天環境股份轉讓及表決權委託框架協議》

這份協議指出,復星創富擬向青島融控轉讓其持有博天環境不低於5%的股份,轉讓價格以上市公司整體估值不超過36億元爲限,具體價格以雙方最終協商確定爲準。同時,待上述股份轉讓完成過戶後,匯金聚合將其持有博天環境20%股份的表決權全權委託給青島融控行使。

也就是說,本次股份轉讓和表決權委託實施完成後,青島融控將擁有博天環境不低於25%的表決權,成爲博天環境的控股股東,青島西海岸新區國有資產管理局將成爲博天環境的實際控制人。

然而,1個月後,這次“引戰”竟然無疾而終。7月22日,博天環境發佈公告解釋說,各方尚未達成相關正式協議,經友好協商一致同意終止控制權變更的事宜。

但同一時間,博天環境發佈了另一則公告。中山中匯投資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彙集團)有意通過大宗交易方式收購博天環境部分股份,並接受匯金聚合持有博天環境部分股份的表決權委託及匯金聚合後續放棄部分股份表決權的方式,成爲博天環境控股股東。最終,中山市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將成爲博天環境的實際控制人。

然而,本次交易及相關協議未能取得國資主管部門審批通過。2020年9月9日,博天環境收到中彙集團關於相關協議所附生效條件未能成就的函,中山市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作出終止中彙集團併購博天環境的決定。博天環境二次“引戰”國資再度告吹。

“引戰”失敗後的第9天,博天環境首次自爆存在部分金融機構等債務未能如期償還或續貸的情形,預期債務合計高達約5.61億元。

博天環境表示,如果無法妥善解決上述逾期債務,將可能面臨訴訟、仲裁、銀行賬戶被凍結、被強制執行等事項,同時可能面臨支付相關違約金、滯納金和罰息等情形,進一步加大公司的資金壓力。

2021年新年伊始,博天環境實施第三次“引戰”。1月6日,博天環境發佈公告稱,中國葛洲壩集團生態環境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葛洲壩生態公司)達成戰略合作意向,擬以協議轉讓方式受讓博天環境5%股份。

不過,《環境經濟》獲悉,此次合作是有特殊約定的。在該協議簽署後24個月內,趙笠鈞及匯金聚合承諾將保證對博天環境控制權的穩定性,除葛洲壩生態公司書面同意外,不以任何方式主動喪失或對外轉讓控制權。即便出現不可控原因,趙笠鈞及匯金聚合要確保葛洲壩生態公司在同等條件下享有優先受讓的權利。此舉被外界認爲是葛洲壩生態公司防止趙笠鈞及匯金聚合“金蟬脫殼”。

經過長達近1年半的時間,2022年6月30日,博天環境與葛洲壩生態公司之間的戰略合作破裂。期間,博天環境收到法院決定對其啓動預重整的決定書,股票被實施退市風險警示,逾期債務“滾雪球”式增長,淨利潤虧損超12億元,淨資產爲負……因此,不少投資者認爲,葛洲壩生態公司“久拖不決”真是明智之舉。

三次“引戰”均以失敗告終,不僅令投資者、業內人士大跌眼鏡,恐怕也讓趙笠鈞始料未及。這也恰恰說明在國資紓困的大潮中國資不會只充當“接盤俠”。畢竟上市公司不同於一般企業,“接盤”後如果不能讓上市公司駛入良性發展軌道,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意味着國有資產流失。

04

破產重整“起死回生”

破產重整,作爲上市公司多元化退出渠道之一,是博天環境三次“引戰”失敗後僅剩的出路了。

在發佈與葛洲壩生態公司“分手”消息的同一天,博天環境宣佈,將公開招募和遴選重整投資人,但要滿足主體資格、行業背景、資金實力三個方面的條件。

在主體資格方面,意向投資人應是依法設立並有效存續的營利法人、非法人組織或具備完全民事行爲能力的自然人,最近3年無重大違法行爲或涉嫌有重大違法行爲,未被列入失信被執行人名單,兩名或兩名以上的意向投資人可以組成聯合體報名。

在行業背景方面,不限行業但意向投資人或其控股股東擁有與博天環境主營業務或未來規劃業務相匹配、協同的經驗、技術的,或者能夠提供產業協同、業務資源等方面支持的,在同等條件下將被優先考慮。

在資金實力方面,意向投資人或其控股股東爲法人或非法人組織的,實繳註冊資本應不低於5億元,最近一個會計年度的合併口徑資產規模應不低於20億元,且資產負債率應不高於90%;意向投資人爲自然人的,個人名下銀行存款應不低於1億元。最終確定的重整投資人需要受讓部分用於引入重整投資人的股份並支付現金對價,還需要提供不低於6.8億元的借款用於博天環境重整。

4天后,共有5個報名主體(合計11家企業,兩家及以上企業組成聯合體報名的視爲1個報名主體)提交材料。13天后,在5個報名主體中,只有3個報名主體完成盡調保證金的支付,取得重整投資人競選資格。

經過近1個月的評選,2022年7月28日,博天環境發佈了關於公開招募和遴選重整投資人的進展公告,最終確定由深圳市高新投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深圳高新投)、海南每天新能源產業發展合夥企業(有限合夥)(以下簡稱海南每天新能源)、深圳市招商平安資產管理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招商平安資產)共同組成的投資人聯合體爲重整投資人。

需要注意的是,此時,一方面,重整投資人尚未簽署重整投資協議,另一方面,博天環境重整事項尚未被法院正式受理。換句話說,上述確定的重整投資人,並非最終確定的正式重整投資人。由於博天環境之前三次“引戰”失敗,其債權人的心又一次懸在了半空。

2022年8月16日,重整投資人簽署了重整投資協議。23日,重整投資人按時足額支付了3000萬元投資保證金。這標誌着重整投資人招募和遴選的階段性工作基本完成,進入了擬定和完善博天環境預重整方案的新階段。

之後的幾個月裏,重整計劃一直在緊鑼密鼓地制定中。2022年11月23日,博天環境發佈了《重整計劃(草案)摘要版》,對公司的重整計劃進行了披露。

根據《重整計劃(草案)摘要版》,截至2022年3月31日,博天環境資產賬面價值約65.65億元,評估價值約26.12億元,主要資產由應收賬款、長期股權投資等構成。截至2022年11月7日,共有859家債權人申報債權,債權總額約79.78億元,其中已審查確認的債券總額約46.57億元。此外,職工債券總額約1929萬元。

《重整計劃(草案)摘要版》以博天環境415079056股總股本爲基數,按每10股轉增13.27股的比例實施資本公積轉增股本,共計轉增550711745股。轉增後,博天環境總股本將增至968495801股。而且,轉增股票不向原股東進行分配,其中160000000股用於引入重整投資人,剩餘390711745股用於清償債務。

備受債權人關心的莫過於清償方案。對於職工債權,博天環境在重整計劃獲得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裁定批准後一個月內一次性現金清償完畢。對於普通債權,以25萬元爲分界線,25萬元(含25萬元)以下部分將100%全額現金清償;25萬元以上部分,清償方案有兩種:一是“現金+以股抵債”清償,即超過25萬元的部分,每100元可獲得8元現金和5.1225股轉增股票。二是“現金留債+以股抵債”清償,即超過25萬元的部分,每100元可獲得16元留債份額和4.6771股轉增股票。

《重整計劃(草案)摘要版》專門對比分析了重整和清算狀態下債權的清償情況。

清算狀態下,破產清算程序耗時長,破產財產快速處置變現時財產價值將受到大幅貶損,且將產生額外的處置費用,給債權人帶來高昂的時間成本的同時,使得破產財產進一步縮水,不利於全體債權人的利益。根據評估機構出具的《償債能力分析報告》,普通債權清償率僅爲12.56%,有財產擔保債權優先受償部分、職工債權的清償率雖爲100%,但需承受擔保財產變價處置的長週期帶來的時間成本與不確定性。

相反,重整狀態下,重整計劃在有效保障破產財產的保值增值的同時,明確了有財產擔保債權人優先受償部分、職工債權現金清償的時間期限,極大縮短了債權人受償的時間期限,降低了債權人受償的時間成本及不確定性。職工債權、有財產擔保債權、普通債權均能得到100%清償。

2022年12月8日,博天環境召開第一次債權人會議,表決通過了《重整計劃(草案)》,並向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交了裁定批准重整計劃的申請。當天,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就作出了裁定批准《重整計劃》的決定。

15天后,博天環境收到了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送達的《民事裁定書》。根據企業破產法、國民事訴訟法有關規定,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裁定確認《重整計劃》已執行完畢並終結重整程序。

破產重整成功後,短期來看,博天環境可以化解面臨的債務危機,對2022年度期末淨資產和淨利潤產生重大積極影響。長期來看,引入重整投資人可以提供增量資源,適時發力新賽道,拓展新業務,維持上市公司的地位。

從2020年6月第一次“引戰”到2022年12月破產重整成功,歷時30個月900多天,在多方作用的結果下,博天環境“起死回生”。

05

“財務戲法”被拆穿

就在外界以爲博天環境通過破產重整實現涅槃重生之際,2023年4月,距離重整成功不足半年,博天環境受到中國證監會立案調查。在2023年和2024年兩年的時間內,博天環境一共向投資者發出22次可能退市的風險提示公告。

2023年12月,經過長達8個月的調查,隨着中國證監會北京監管局《行政處罰及市場禁入事先告知書》(〔2023〕20號)(以下簡稱《處罰告知書》)下達,博天環境隱藏多年的財務造假被揭露。

《處罰告知書》指出,博天環境通過多種方式虛增或虛減營業收入、利潤,導致2017年至2021年年度報告存在虛假記載,且虛假記載的信息披露違法行爲持續時間長,虛假記載金額大、佔比高,嚴重損害證券市場秩序。《處罰告知書》的披露讓投資者驚愕萬分,難以想象博天環境甫一上市就走上了財務造假的道路。

博天環境虛增營業收入、利潤的主要方式包括:一是未及時對已終止的設備銷售業務進行會計處理,並通過簽署虛假委託付款協議的方式抵消虛增收入引起的往來款項,此類情形涉及合肥清溪項目;二是未及時對已竣工結算的項目進行會計處理,並通過簽署虛假委託付款協議的方式抵消虛增收入引起的往來款項,此類情形涉及兗礦榆林100萬噸/年煤間接液化示範項目污水處理廠及回用水處理工程總承包項目等;三是使用無商業實質的驗工計價憑證確認工程進度,並通過簽署虛假債權債務轉讓協議、委託付款協議的方式,隱瞞虛增收入的情況,此類情形涉及雷州市村級生活污水處理PPP項目等。

結果就是,2017年,博天環境虛增營業收入約3.47億元,虛增利潤約1.18億元;2018年,虛增營業收入約10.98億元,虛增利潤約5.01億元;2019年,虛減營業收入約2874.52萬元,虛減利潤約1.16億元;2020年,虛減利潤約4939.16萬元;2021年,虛減利潤約2.49億元。

此外,根據博天環境披露的《關於前期會計差錯更正及追溯調整的公告》,2017年,多記應收賬款約7200萬元,多記在建工程約2.79億元,多記應付賬款約2.26億元;2018年,多記應收賬款約3.93億元,多記在建工程約10.59億元,多記應付賬款約7.9億元;2019年,多記應收賬款約659萬元,多記在建工程約8.81億元,多記應付賬款約3.5億元;2020年,少記應收賬款約382萬元,多記在建工程8.22億元,多記應付賬款約3.51億元;2021年,多記應收賬款約4.19億元,多記應付賬款約3.58億元。

中國證監會北京監管局認爲,博天環境涉嫌違反了證券法有關條款的規定,對博天環境作出給予警告並處以500萬元罰款的處罰決定

此外,包括趙笠鈞等在內的有關高管也受到了處罰。特別是趙笠鈞,作爲時任博天環境董事長、總裁,怠於履職,致使內部管理失控,導致博天環境案涉違法行爲,且對博天環境披露的2017年至2021年年度報告簽署書面確認意見並保證上述文件內容真實、準確、完整,未勤勉盡責,嚴重擾亂證券市場秩序,情節較爲嚴重,不僅被給予警告,處以300萬元的罰款,還被禁止7年進入證券市場。

收到《處罰告知書》後,博天環境以及趙笠鈞等高管並沒有默認,而是行使了陳述、申辯、要求聽證的權利。

在聽證及陳述申辯中,博天環境提出了兩點:其一,請求覈實並確認資產負債表淨資產科目的不實記載金額、區分會計差錯更正行爲與信息披露違法行爲、區分相關會計科目受當年新增事項影響金額以及受往年事項累計影響金額、刪除相關表述等;其二,請求綜合考慮主動進行差錯更正、積極配合調查,導致案涉信息披露違法行爲發生的根本及主要原因系公司2017年、2018年虛增收入、利潤以及其他案例等情況。博天環境請求從輕或減輕處罰。

趙笠鈞、蘇峯峯、李璐提出兩點:其一,同意博天環境的申辯意見;其二,請求綜合考慮其積極配合調查、參與公司風險化解等情節。趙笠鈞請求從輕或減輕處罰,蘇峯峯請求從輕或減輕處罰,李璐請求減輕或免除處罰。高峯在聽證及陳述申辯中提出:其一,其不是案涉相關信息披露違法行爲的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其二,其沒有參與案涉相關信息披露違法行爲的能力和動機,也無法發現案涉相關信息披露違法行爲。高峯請求減輕或免除處罰。

對於博天環境以及趙笠鈞等高管的申辯中國證監會北京監管局沒有采納,因爲經過複覈,博天環境2017年至2021年年度報告存在虛假記載,事實清楚、證據充分;對於責任人員的認定準確,量罰並無不當。

進入2024年,博天環境陸續收到了來自中國證監會北京監管局下發的《行政處罰決定書》(〔2024〕2號)、《市場禁入決定書》(〔2024〕1號)、《行政監管措施決定書》(〔2024〕42號)。這場由博天環境表演了5年的“財務戲法”終究還是被拆穿了。

由於披露的資產負債表連續兩年均存在虛假記載,資產負債表虛假記載金額合計達到5億元以上,且超過該兩年披露的年度期末淨資產合計金額的50%,博天環境觸及《上海證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規則(2023年8月修訂)》第9.5.1條第(一)項、第9.5.2條第一款第(四)項規定的重大違法強制退市情形。

3月20日,趙笠鈞辭去了博天環境董事長、董事、董事會戰略委員會召集人、審計委員會委員職務,同時辭去公司總裁職務。同一天,博天環境發佈公告稱,上海證券交易所決定終止公司股票上市。

3月27日,博天環境進入退市整理期。退市整理期屆滿後5個交易日內,上海證券交易所對博天環境予以摘牌,博天環境終止上市。

至此,博天環境退出公衆視野。

正是應了那句話,“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