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荔鈉原本叫楊麗娜,早年是舞蹈演員,因認爲自己的名字過於柔美,她決定給自己改名。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扮演着演員的角色,等待着導演的選擇,留給大衆最深的印象,是在賈樟柯的《站臺》裏飾演女二號鍾萍。

直到接觸DV,她開始展現出才華。1999年,個人執導的紀錄片處女作《老頭》聚焦北京城內扎堆聊天的老人,斬獲國際多個電影節獎項。此後,她成爲了一名職業紀錄片導演,老年人、孤兒、家庭,都成爲她創作的母題。

2013年,楊荔鈉執導了首部劇情片《春夢》,讓她從紀錄片這個頗爲冷門的領域被更多人關注。在近十年裏,她堅持將鏡頭對準女性,扛着攝像機在以男性爲主導的電影行業尋找自己的位置。隨着劇情片《春潮》《媽媽!》上映,楊荔鈉不僅給大衆呈現了更爲複雜多面的女性境遇,完成了自己的“女性三部曲”,實現了從青年女性到老年女性的完整敘事,也因此成爲中國最具代表性的女性導演之一。

第十四屆北影節期間,南都記者見到了楊荔鈉,已知天命的她葆有難得的天真,看着記者手機殼上的小貓圖案會好奇,談及自己的創作,熱情又誠懇。她讚許這些年女性議題正被越來越多人看見,也不介意自己身上與女性議題捆綁的標籤,儘管她的創作光譜要遠比女性議題豐富。

作爲此次北影節“注目未來”單元的評委,她鼓勵年輕人勇敢地堅持電影之路,“拍電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青年導演要相信自己,看到自己的好,不要怕。”


楊荔鈉。受訪者供圖

南都對話:

寄語青年導演

第一部作品被看見是幸運,要相信自己不要害怕

南都:作爲北影節“注目未來”單元的評委,這次評選看重影片的哪些特質?

楊荔鈉:我還是看重作品的原創性、藝術質量、思想表達和創造力。在這次評審中,評委們討論得也比較激烈,但最終大家有一致的看法。

南都:這次有很多年輕新人獲獎,對新人導演有哪些建議?

楊荔鈉:“注目未來”頒獎典禮後,大家聚在一起聊天,獲獎者很開心,沒有獲獎的人可能多少有些失落。我還是鼓勵青年電影人,電影的路很長,某一個瞬間並不能決定你個人的未來。

作爲青年創作者,第一部、第二部作品就能被人們看見,是挺幸運的事。最初的作品總是在我們的創作生涯裏意義非凡,我自己也是這樣。當我走上了職業的道路,再回頭看我的處女作,我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那個時候的作品非常珍貴。青年導演要相信自己,要看到自己的好,不要害怕。

南都:電影行業成功的女性導演並不多見,如何面對遇到的困境?

楊荔鈉:從我個人的生命經驗而言,我之前也拍紀錄片,會遇到經費困難、發行困難。拍劇情片,身處以男性爲主導的電影工業團隊,怎樣跟大家達成共識,完成一部自己喜歡能達到理想狀態的電影,需要做很多功課。

但我不認爲這些對我來說是多大的問題,在任何時候,我們都要面臨各種壓力,如果能逾越過去,就是一種勝利,就是一次生命的成長。


雖然到了已知天命的年齡,楊荔鈉仍葆有難得的天真,談及自己的創作,熱情又誠懇。受訪者供圖

談女性議題作品

電影是我對社會規則說不的方式

南都:你的鏡頭常常聚焦中老年女性,爲觀衆帶來了女性三部曲,爲什麼持續關注女性議題?

楊荔鈉:中老年女性的困境,不僅存在於職場和家庭,她們也同樣要面臨自身的人生境遇。女性到了50歲進入更年期,或者子女要逐漸離開家庭,每個人進入下一個人生起點的時候,問題都是接踵而來的。

我的電影無論是《春潮》還是《媽媽!》裏的主要角色,都是由中年女性扮演,我其實都不願意說她們是中老年女性,因爲在我看來,她們很出色、很美,已經超越了年齡。

東亞國家包括中國,對女性尤其是女演員的要求比較嚴苛,我的很多大學同學,她們40歲就要演奶奶,50歲基本上就肯定是演老奶奶了。我認爲這些現象都是反常規,不那麼人道,甚至有些歧視的。所以我很想用自己力所能及拍電影的方式,讓大家看到女演員的生命週期很長,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樣,她們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很有魅力,都能散發自己的光芒。

女性的困境往往來自社會如何要求和看待她們,我對社會規則說不的一種方式,就是持續去拍攝她們,去起用中年女演員。

南都:提到女性自身的境遇,你的電影也會直面女性的慾望,如何把握尺度?

楊荔鈉:我們通常在表現女性,尤其是情慾方面的時候,好像在談論非常禁忌的話題,其實男人和女人有什麼區別呢?女性也有自己的慾望。我非常感謝我合作的女演員,信任地將身體交給了我。女性導演拍出的角色往往和男性導演有着千差萬別,這是由天然的性別意識決定的。但也有一些女性導演,可能拍攝的作品不一定有真正的女性關懷,有一些男性導演,愛護他作品裏的女性人物,愛護女演員,拍出來的作品也是一種女性電影,不會有凝視、消費的意味。創作者是什麼樣的態度,我認爲觀衆是能分辨的。

南都:會介意外界給你貼上拍女性電影的標籤嗎?

楊荔鈉:我不介意,對。如果這個標籤能讓更多女性電影人被看見,能讓她們的問題被聽見,大家能達成理解和共識,我認爲這是有意義的,標籤反而變得毫無意義。

南都:從全球來看,人們對女性議題的討論和關注好像越來越多,它會延伸至電影產業,怎麼看待這樣的現象?

楊荔鈉:我認爲這是非常好、非常及時、非常必要的,它需要不斷往前推進,這是時代的進步。女性權利是每個時代的女性爭取換來的,而不是別人賦予的。新一代的女性,大家更能相對自主、經濟獨立,在各行各業包括電影行業擁有自己的話語權,這是值得欣慰的。


《媽媽!》電影海報。

談創作形式

紀錄片會一直伴隨人生,短視頻和長片滿足不同需求

南都:你有一個創作習慣,拍完劇情片可能就要去拍一部紀錄片,兩者有何不同?更偏愛哪一種創作方式?

楊荔鈉:工作方式不一樣,比如我拍紀錄片,拿一臺機器,拿着腳架,揹着書包,我一個人可以既是錄音也是攝影,既是製片人,也是聲音指導。但是劇情片需要團隊的強力合作才能成就。對我來說,它們都是電影,沒有哪一個更重要,只是創作方式不一樣,受衆不一樣。

如果有一天,我的劇情片會受到限制,比如說資金的限制,主創人員的限制,我沒有辦法再拍劇情片,但是紀錄片我不會放棄,它會一直伴隨我。所以如果非要選擇,我肯定是選擇紀錄片。

南都:紀錄片是小衆的,現在大家好像更願意刷短視頻,短視頻是否會衝擊長片?

楊荔鈉:短視頻對我而言是放鬆的一種方式,尤其是白天工作很累的時候。我曾經有一段時間不看短視頻,但我再次打開短視頻的時候,我覺得那是我瞭解中國社會一個非常重要的窗口,我能在其中看到人生萬象,我能看到殘酷的現實,也能看到溫暖的生活,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但這並不影響我回頭走進電影院去看電影,我覺得短視頻和長片是兩種不同的形式,滿足我們不同的需求。

短視頻一定是一個大趨勢,但我相信去電影院觀看電影的人,一定也會享受電影,不會在電影院裏刷短視頻。

採寫:南都記者蔣小天 黃莉玲 實習生趙子萌 發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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