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今晚報

我年輕時曾是山狼海賊般的海碰子，憋着一口氣潛進波濤下面，捕捉海蔘鮑魚。有一天，在大連最美的景區棒棰島下水，看到一個鋼筋鐵骨般的老海碰子，老海碰子說：“你們要是能捕捉到顏色雪白的白海蔘，那就是得寶了，價值連城！”

怎麼個“寶”呢？老海碰子說：“男人喫了威猛陽剛；女人喫了漂亮迷人，最關鍵的是能使人長生不老。所以，能賣很多很多錢。”我們聽到能賣很多很多錢，全都激動得要死，在一窮二白的年月，最令我們發瘋的就是想有錢。

可是，老海碰子卻又說：“沒有福氣的人是得不到白海蔘的，龍王爺派錯魚守護呢！……”

錯魚什麼樣？誰也沒看見過，但誰都說得有鼻子有眼：鋼刀一樣的身子，一公一母交叉立在那裏，專門守護海里的寶貝，非常厲害，會“嚓”的—下交叉切割，齊刷刷把人切成兩段！……據說，曾有一個發財心切的人尋到白海蔘，正要上前捕捉時，就遭到錯魚的攻擊，死在浪濤裏……

但我們不怕，管它錯魚什麼魚的，只要能捕捉到白海蔘，壯烈犧牲也值！問題是隻要潛進海里，看到的海蔘全都是褐黃色，甚至是黑褐色，怎麼會雪白呢？這可太神奇了！漸漸地，我們有些絕望。因爲曾經滄海，身經百戰，鋼筋鐵骨般的老海碰子連白海蔘什麼樣都沒看見。我們當然更是望洋興嘆了。

不過，我們從此着了魔，只要下水，腦袋裏就會閃現出白色光影，猶如閃亮的銀元。我們瞪大眼睛，在深深的暗礁叢中，哪怕看到一個白色的鵝卵石，也會渾身一震，熱血沸騰……

說起來，海蔘挺可憐，它大概是全世界最老實的動物了。在偌大的藍色世界裏，魚兒猶如離弦的箭一樣，“嗖嗖”飛來掠去；蟹子既能鬼頭鬼腦地與你捉迷藏，又能張牙舞爪地橫行；就連身子固定在礁石上的扇貝，逼急了也能斷開根系，扇動貝殼逃之夭夭。但海蔘卻只是老老實實地躺在那裏，老老實實地啃泥喫沙。你要是捕捉它，它會更老實地縮在你的手心裏，決不逃跑。有科學家計算過，跑得最快的海蔘，時速只能達到3米，也可能是5米，比烏龜還慢一百倍。

可就是這麼個老實的傢伙，卻會成爲價值連城的寶貝！

捕捉海蔘的最佳季節是在寒冷的初春和初冬，大概是爲了獲取陽光的溫暖，海蔘成羣結隊地緩緩蠕動到淺水區來。在明亮的陽光下面，它們身上的花刺兒完全像梅花鹿身上的花斑點，格外閃耀光彩。如果陽光太強烈，梅花斑點在水下閃爍，我們有時就誤以爲是白海蔘，拼了命地衝上前，忘了鋼刀似的錯魚。當然，我們白白地激動了一通。

後來，我隨安裝隊到鮎魚灣油港建儲油罐。一天中午，和幾個會扎猛子的工友到海灣裏遊玩一番，順便扎到水下弄些海螺什麼的。突然，一個工友尖叫起來：“白、白、白……白海蔘！”

我渾身“轟”的一聲震顫，一剎時身子卻僵住了——在黑洞洞的海底暗礁叢中，閃出一束白色的光——白海蔘！真正雪花一樣白的白海蔘！大家全都往水裏鑽，多少隻手同時抓住白海蔘，然後興奮地衝出水面。

啊呀呀，多少年了，我們發瘋似的尋找，萬萬想不到“波濤滾滾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而且，並沒有什麼兇險的錯魚攻擊，簡直就是龍王爺特意給我們的恩賜。然而，我們卻傻眼了，這個寶貝怎麼處理？賣給誰？誰會買？當時還真有個師傅給市裏一家大藥店打電話，說我們在海里抓到白海蔘這個寶貝，沒想到對方哈哈大笑後就掛斷了電話。

我猛然意識到，人們總是充滿夢幻般的美好目標，但這個目標必須永遠在你前面閃耀，纔會使你永遠充滿向前的力量。倘若美好的目標突然撞到你的懷裏，事情反而變得滑稽了！確實滑稽了，大家圍着這個雪白的白海蔘，圍着這個夢寐以求的寶貝，不知該怎麼辦了。

海蔘有個特性，只要離開了海水，就開始融化，就稀溜溜的不成樣子了。這個白海蔘像普通的海蔘一樣，開始融化，如果再不處理，那就完蛋了。突然，一個工友說：“還等什麼，喫了它！”於是幾雙手一齊抓向白海蔘，頃刻間，白海蔘被撕成無數碎塊。大家每人一個碎塊使勁兒地嚼着。我感覺鹹乎乎的，與普通海蔘一模一樣。

從那以後，我不再狂想妄想了。因爲所謂的寶貝，只是一種美好的嚮往。我爲此寫出中篇小說《迷人的海》，繼而又寫出長篇小說《白海蔘》。

——也許你永遠得不到美好，才能永遠嚮往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