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地氣和真實,是“王婆說媒”這種看似傳統的相親方式迅速被年輕人認可的緣由。

記者|王仲昀

年輕人真的不愛相親了嗎?2024年春天,看過河南開封“王婆說媒”現場的人,也許會給出完全不同的答案。

從3月起,在開封萬歲山武俠城景區,每天兩場的“王婆說媒”已經成爲了現象級節目。3月的每一天,都有成千上萬人聚集到舞臺下。

“不是《非誠勿擾》去不起,而是開封王婆更有性價比。”網友的玩笑話,某種程度上也說出了“王婆說媒”走紅的關鍵點——真實。

“比起過去一些自帶劇本的戀愛相親類綜藝節目,‘王婆說媒’的形式在走紅之初顯得更加真實。”上海社會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劉汶蓉近日接受《新民週刊》採訪時提到。

4月3日,萬歲山景區發佈公告稱,“王婆扮演者”趙梅老師因健康原因自當天起請假一個月。18日,景區又發佈公告表示,趙梅將在五一假期迴歸“王婆說媒”。在互聯網的流量變幻面前,“王婆”究竟還能火多久,沒有人能夠預測。但是這一屆年輕人對待相親的態度,以及一些交友新花樣,在當下值得關注。

王婆說媒,成敗在“真實”

自從“王婆說媒”走紅網絡後,這個節目就成爲遊客到訪開封萬歲山武俠城景區最主要的理由。

王婆的扮演者趙梅,已經在景區扮演王婆6年。趙梅今年61歲了,長着一張方闊的臉龐。扮演王婆時,她化濃妝,粗眉紅脣,頭戴髮髻,耳邊彆着一朵大紅花,身穿古代服飾,深綠色的裏衣和棗紅色的外衫,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

在萬歲山景區,有各類武俠主題實景演出。演員們大多穿着古裝,有人站在路邊和遊客玩遊戲互動,還有人在小廣場表演相聲、耍猴。一開始,“王婆說媒”只是景區一個時長10分鐘左右的小節目。沒有舞臺,趙梅通常站在路邊,唱首歌,或者說一段繞口令,給另一位扮演自己女兒的演員說媒。

2023年,景區開始給“王婆說媒”設置舞臺。爲了增加互動,趙梅嘗試給遊客相親。一次節目結束以後,趙梅把男遊客留在臺上問:“有沒有談女朋友?”男遊客表示自己單身。趙梅隨即對臺下說:“剛纔相親是假的,現在是真的,你們有沒有喜歡這個男孩子的?”沒想到,真有人舉手了。慢慢地,節目從給一兩個遊客相親,增加到三四個,時長也加到了1小時左右,上午下午各一場。

2024年春節後,舞臺又搬了一次新場地。“王婆說媒”開始在網絡上收穫巨大流量。

在王婆營業的日子裏,趙梅會在上午10點半笑容滿面地登上舞臺。舞臺被裝飾得很喜慶。頂部鋪着紅布,布上裝飾着紅花和同心結,兩邊還掛着大紅燈籠。

相親開始後,趙梅自稱“乾孃”,把臺下的遊客和粉絲叫作“我的乖乖”。對那些上臺的女孩,她都稱爲“我家姑娘”,像丈母孃一樣囑咐“準女婿”,“要真心實意地對她好,一定不能傷害我姑娘”。

“我的平臺不分貧富、年齡,就是想讓大家高高興興地交朋友。”趙梅站在舞臺上,介紹着“王婆說媒”的規則:自己隨機選人,被選中的上臺報出自己的年齡、所在地、職業,再說擇偶的要求。臺下的人符合條件、有眼緣就可以舉手,爲愛情爭取機會。如果兩人都有意,就現場添加聯繫方式,牽手成功。

節目走紅後,趙梅每次看着臺下的人積極舉手,總是在強調:“是真心來交友的嗎?認真交朋友的才能上來。”

整個3月,“王婆說媒”相關話題多次登上熱搜,“開封王婆”賬號在一個月內漲粉600萬。有女生登上舞臺後,直接在圍觀遊客中選中心儀男生:“我喜歡那個!”還有女生開門見山,說出擇偶條件:“長得帥,有錢!”

面對來相親的年輕男女,趙梅充分發揮了自己的表演天賦和健談的性格,在臺上金句頻出。“不去交往,你永遠遇不到對的人。”“戀愛要衝動,交友要謹慎,婚姻要經營。”

除了現場促成姻緣,如今趙梅短視頻平臺粉絲組成的相親羣已經超過70個,每羣500人,數字還在不斷刷新。“王婆說媒”不光有熱鬧,也有實實在在的相親結果。趙梅更被網友稱爲“月老手下的銷冠”。

不過隨着越來越多視頻博主將相親片段傳到網絡上,王婆的流量日益上漲的同時,有網友質疑,有些精彩互動,看上去像劇本設計。

起初,趙梅回應表示:“沒有托兒,不是演的,沒有任何的局,絕對不存在造假,營造現場效果,全都是我不認識的人,都是現場叫的人。”

但是事情很快超出趙梅的控制。3月30日,趙梅爲一個四川女孩相親。男子劉某被選中後激動地跑到臺上。趙梅說:“我就喜歡這樣的,爲愛奔跑。”劉某表示,願意爲了女孩辭職,從鄭州到四川發展。很快,劉某被扒出已經結婚,他的妻子在海外留學,看短視頻才知道丈夫瞞着自己跑去相親了。

3月31日晚,趙梅在直播中滿臉愁容向網友訴苦。“我現在心神疲憊,我一個月瘦了20斤,說起來我都想哭。”“不管是直播帶貨還是自媒體,一定要尊重我的舞臺。”“你們千萬別給乾孃弄什麼劇本了,我就想保住我那舞臺一方淨土。”“有丈夫,有妻子的,別來這湊熱鬧了,把時間留給真正需要的人。”

經歷過3月底那次意外,之後趙梅只能不斷地朝臺下問:“你們真的是來交友的嗎?真心的才能上來。”又過了幾天,景區直接宣佈趙梅休假一個月。

接地氣和真實,是“王婆說媒”這種看似傳統的相親方式迅速被年輕人認可的緣由。而一旦遭遇信任危機,這種線下陌生人之間的互動,也就失去了它最寶貴的價值。

談到“王婆說媒”爲何能吸引年輕人,劉汶蓉認爲除了真實,“平民化”讓人更有代入感。“以前的婚戀類綜藝,嘉賓都是提前安排好,經過化妝、包裝,難免有距離感。雖然‘王婆說媒’是陌生人相親,但是那種熱鬧的氛圍,有別於現實中大家非常理性的日常狀態,反而有助於迸發出情感的火花。”

線上交友,主打“小而美”

“王婆說媒”走紅後,許多網友感慨,這種直接的相親方式在今天依然能夠吸引年輕人。畢竟,年輕人的交友相親方式近些年已經非常多樣化。豆瓣寫相親帖、小紅書發佈相親日記,甚至基金討論區都變成了單身青年的網絡相親角。那些渴望婚戀的年輕人,沒有放過互聯網的每個角落。

數據顯示,目前中國互聯網婚戀交友用戶已經突破3000萬,更有超過半數的單身青年通過交友軟件認識新人。

早在2011年,主打“陌生人社交”的陌陌,曾帶給很多年輕人全新的交友體驗。從2018年開始,“Z世代社交軟件”井噴,在2020年迎來大幅擴張。今年30歲的李飛,就是在2020年開始嘗試通過交友軟件去認識更多異性朋友。

李飛告訴《新民週刊》,2020年受到新冠疫情影響,線下交友的機會變少,身邊的年輕同事開始頻繁提到線上交友軟件,他隨即進行了嘗試。

過去三年多,李飛在不同軟件上“配對”過的異性,超過了兩百人。一開始,對於使用這些軟件的目標他並沒有想太多。但是很快他就發現,這些軟件會積極引導用戶,營造出一種“緣分擋也擋不住”的氛圍。“剛註冊的時候,平臺往往會把最好看的女生推給你,你配對的概率也是最高的,會讓人覺得很上頭。”

在李飛的觀察裏,從2020年至今,交友軟件在身邊同齡人中普及度越來越高。一方面,人們不再爲展示自己的真實照片而害羞,對自我描述也沒有以往那麼尷尬;另一方面,在軟件上能刷到更多自己的同學和同事。

至於不斷湧現的交友軟件,李飛覺得也愈發“小而美”,更加註重精細化。有軟件專注互聯網單身青年脫單交友,用戶多爲各互聯網大廠程序員、工程師;還有平臺主打名校交友,除了身份認證,還必須通過學歷認證。在該平臺上,學歷本科及以上的用戶達到了90%。

前不久,李飛在一款主打“女性友好”的軟件上遇到了現在的Crush(心動對象)。他告訴記者,在這款軟件上,即便互相配對,男性用戶也不能主動向女性打招呼,只有女性能主動發起對話,“給人一種女性‘選妃’的感覺”。

在“配對”過一些女生後,李飛覺得雖然時常能夠感受到“令人上頭的緣分”,兩人基於某些共同興趣愛好能夠徹夜暢聊,但如果真正發展成戀愛關係,走進真實生活,又很快發現在處理一些瑣事時難以爲繼。對此,劉汶蓉曾在研究中指出,“當代青年在社會化過程中崇尚理性、競爭和工具化邏輯而缺乏情感、同理和對人際關係、家庭生活的關注”。

除了交友軟件,互聯網平臺組織的一些交友活動,也讓許多年輕人擁有了新機會。2021年,“95後”女生陸舟開始報名參加某平臺的“48小時CP”活動。和交友軟件根據算法提供的衆多“配對”不同,平臺方每次根據個人信息,只會安排一個匹配對象。

完成匹配後,平臺專門有人負責將報名的年輕人們拉進一個微信羣,在羣裏發佈一些建議“48小時CP”去完成的任務,譬如給對方推薦自己最喜歡的歌、電影,或者講一件最近發生的趣事之類。

“每次匹配完,會看到對方的微信頭像、暱稱和基本信息。有一個我看頭像是一個黃頭髮非主流男生,就沒加。我也遇到過我加了對方,但對方沒加我。”陸舟告訴記者。

後來經過幾次嘗試,陸舟認識了一個男生。在微信上聊了三個月後,兩人在線下見面,慢慢在一起。經過三年相處,他們決定在2024年下半年結婚。起初,陸舟只是覺得在“玩遊戲”,沒抱正經期望。對於這種交友方式,她甚至有點排斥。最終,她以這種“完全想不到”的方式走進了婚姻。

相親仍然有市場

縱使線上交友軟件花樣衆多,追求精細,線下傳統的相親交友在今天仍然有着穩定的需求。

2023年國內某知名婚戀平臺的數據顯示,相親平均年齡在逐漸降低,“00後”人羣第一次相親平均年齡在20歲左右,而“90後”在24歲左右。

作爲長期關注當代青年婚戀狀況的學者,劉汶蓉向《新民週刊》分享了她的最新研究。從2023年開始,劉汶蓉和團隊成員在北京、上海和廣州,針對21歲至40歲人羣,分別做了800份關於青年人婚戀困境的問卷調查。調查結果顯示,所有樣本中37.4%的人有過相親經歷。在已婚者中,這一比例達42.1%。另外,在有過相親經歷的人當中,60%對相親表示中立,還有約30%持負面評價。

除了過去人們熟悉的婚戀網站,如今線下也出現了各種“相親工作室”。“90後”徐安陽曾在2023年9月花費7000元,在上海報名了一家“相親工作室”。當時工作室的“紅娘”向他提供了一份合同,合同承諾會提供15名女生的基本信息。如果男方對其中的女生有興趣,可以選擇三位安排線下見面,但首次見面都得在工作室。

第一次,他和一位自稱是護士的女生在工作室的房間見面聊天。沒想到對方表示剛上完夜班,非常疲憊,不願過多交流。徐安陽見狀,無奈提前結束了聊天,聯繫方式也沒有留。之後兩次,和不同女生在工作室見面,雙方聊得還算愉快,也互相留下了聯繫方式。但後來每當他想以看電影或喫飯爲由約女生見面,要麼被各種理由拒絕,要麼就沒有回覆。最終,徐安陽的三次機會用完,除了在微信上有聊天,並沒有和這些女生有進一步交往。他對記者坦言,“感覺被套路了”。

“從我們的調查來看,自我結識婚戀對象仍是主流,佔到樣本82.6%。剩下17.4%的人羣是經過他人介紹。”劉汶蓉告訴記者,在這17.4%人羣中,還有一個現象格外引人關注——“父母和親屬介紹”的比例正在上升。

“一方面,當代年輕人越來越頻繁提出‘斷親’的說法;另一方面,我們發現在人生大事面前,他們又對自己的父母親屬展現出更多信賴。要理解這種現象,還是得回到年輕人的成長環境。這一代人很多爲獨生子女,在現代社會中追求獨立和自我,在精神層面感受到父母‘捆綁’帶來的壓力,渴望掙脫束縛;而在充滿競爭壓力的社會環境下,他們難以真正獨立,特別是在物質層面,比如買房結婚和帶娃方面,離不開父母親屬的支持,即對父母的工具性依賴非常高。所以出現了我們看到的這種糾結的狀態。”劉汶蓉說道。

(文中李飛、陸舟、徐安陽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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