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鹽阜大衆報

○王增林

“母親，您站穩了再挪步啊！”現在輪到我們這樣叮囑母親了。

生命敵不過歲月流逝，母親一天天蒼老，一輩子田間勞作的腰，佝僂了。

母親年齡大了，難免有病痛，我帶她去醫院時，醫生關照不能久坐，久坐下肢靜脈血流不暢，容易形成血栓。醫生又說，老人怕跌，如果跌跤骨折，臥牀容易肺部感染，受傷的地方也會形成血栓。

幾年前，給母親買了根柺杖，她不肯用，不服老。去年住在妹妹家時，外甥小兩口給她買了摺疊輪椅，在風和日麗的日子，常常帶着她到公園和長江邊曬太陽，觀江景，吹江風，他們是怕老人久住小區高樓心煩。

可是，今年天氣一暖和起來，老人還是執意要回農村老家。她說，老家好，有鄰居走動，有菜蔬可種，空氣新鮮，大太陽天天曬着，又不喧鬧。我們拗不過母親，只好遂她的願。

陪着母親在老家，便按照醫生的要求，叮囑她多在門前走動。多年不肯用的柺杖，終於拄上了。手裏忙着活兒時，我總叮囑母親：“雙腳站穩了，再邁步子。走一段路，到鄰居門前，要坐下來歇歇。”走出幾十米了，我還在她身後喊一聲：“不能走太遠了……”

嘴裏喊着，剎那間眼睛溼潤，兒時的一幅幅畫面便從心底浮起。“站穩了再挪步啊……”這不就是當年我們兄弟姊妹學步時，母親攙扶着說了無數遍的話嗎？當年蹣跚學步，誰不是小手緊抓着母親的一根手指，然後小腳挪動，歪歪扭扭，趔趔趄趄，才學會走路的？

“不能走太遠啊……”這不正是小時候每當我們出門瘋玩時，母親在背後遠遠的叮囑嗎？七八歲了，三五個一般大的孩子，在村裏結夥亂竄，翻牆上樹，撈魚摸蝦。母親在身後的每一聲叮嚀，都是對孩子安全的牽掛，一百個一千個不放心。

記憶中有一次，與小夥伴們在門前大塘裏玩水，相互甩爛泥巴，渾身只剩下兩隻眼睛骨碌碌轉動，母親一見大吼：“水那麼深，不要命了！”一個箭步衝下河坡，喝令我們趕緊上岸。那時候的母親，腳步多麼有力氣啊！爬上岸來，母親看着我像泥猴一樣，高高揚起手臂，似要懲戒，可巴掌在半空中停了下來。到家了，拿水瓢舀上半桶清水，兜頭給我沖洗，吆喝着穿上衣服、趕緊上桌喫飯，咕嚕嚕亂叫的飢腸，立馬得到填充。

直到後來，外出讀書、工作，臨行前母親總會挪動雙腳，送至路口，再三叮囑，別受風着涼，別喝酒誤事，別魯莽處事，出行注意安全，等等等等。這樣的聲音，離家百里千里，總是久久地在耳際縈繞。

現在，角色轉換了。“走路步子慢點”“出門小心點”“不能摔着”……成了我們對母親的貼心囑咐。生命就是這樣一個輪迴，讓人們在嬰兒時學着爬，學着坐，學着蹣跚走路，兜兜轉轉一大圈，人老了，又回到走路不穩、坐下去站起來困難的時候，最終還將會回到不會走路的嬰兒狀態。這是天道，是自然規律。

母親一輩子曉事明理，溫良隨和，現在年屆九旬，仍然大腦清爽，保持着對生活一貫的樂觀熱情，我們當然希望她永遠這樣。我們想做的就是，能像當年她對我們一樣，讓她逐步適應由老變“小”乃至將來重回“嬰兒時代”的日子，讓她感覺到子女沒有嫌棄她，生活沒有冷落她、虧待她，讓她享受着別人羨慕的高壽，安然走過生命的最後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