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滨城时报

蔚新敏●青春秘史

那年我跟大水缸一般高,上三年级,“六一”的头两天,我爸接了个做案板架的活。

我爸是国企职工,业余做木匠活,通常是吃过晚饭,200瓦的灯泡架上,他干活,我打下手,递斧子、凿子、锯子、墨斗、尺子,拽线,熬胶,扶木板……只要他干活,我就不能闲着,我就是钻老鼠洞他也得把我掏出来。用我爸的话说,这叫“熏”,假以时日,我成了木匠,也算门里出身。

案板架是“六一”上午做好的。案板架下面是个双开门的橱子,橱子上面放案板,案板上有个可掀的盖,巧妙又精致。“六一”那天我放一天假,我跟同学约好去公园,我爸非要我跟着去送货上门。

我爸拉小推车,案板架放小推车斗里,我怕晒,唯一有阴凉的地方就是案板架里面。我缩在案板架的橱子里面,开始感觉凉快,闻着木头和白乳胶的香味,听着小推车嘎嘎悠悠,很惬意。可是,一会儿就闷出了一身汗。

中途得过个地下桥。下坡时,我爸冲刺似的快;上坡时,我感觉车在溜,突然,我跟案板架一起从小推车上出溜下来了,头磕疼了。我从案板架里爬出来,特想哭。可是,我爸没搭理我,从车把上的工具袋里掏出斧子,把工具袋垫在轱辘下面,就去看案板架……案板架被抬上小推车,我宁愿坐在车前晒得头顶流油,也不缩进橱子去了。货主家到了,我爸陶醉在主人的夸赞里,根本不看我一眼。

回来的路上,我拉着我爸,到了地下桥时,下桥坡还好,上坡时我迈不动步子,车把老往上撅,我一时没按住,车把冲天了,我爸腾的一下跳下车,一把薅住车把,问我:“干嘛呢?”我说:“你把我摔了,没说对不起,我还不如木头东西呗?”我爸侧面帮我拽车,给我讲了个故事。

一个著名的博士,看孩子,孩子坐小车玩,博士把小车拉自己跟前,给孩子弹钢琴,孩子眼打愣,脸憋红了,博士看出孩子有情况,可是,博士必须把曲子弹完,于是继续弹,一曲终了,孩子屎拉裤兜子里了……

我爸说:“手艺人,也犯艺术家的病。”

我笑,我爸也笑,我掌着把,我爸拽着车,小推车颠儿颠儿地撒欢了,轻轻松松地上了桥坡。

能把一个活完美交付,是我爸最大的幸福。路上,我爸极力鼓励我学木匠,手艺人啥年代都饿不死。我不,理由是“我的逛公园计划轻易地被你的爱好给‘侵占’了,我的爱好,必须能自主完成,不能靠外力帮忙”。

那个“六一”的下午,我爸带我去了新华书店。在新华书店里,我爸看家具书,我到处转,迷上了文学书,我也体会到了我爸投入爱好里忘了一切的境界。但是,我眼看,我手翻,我笔写,我不用别人帮忙,自己就能完成。对我的爱好,我爸不屑,直到我的文字成了铅字,晚年的我爸无论谁帮忙再也干不动木匠活了,他才庆幸我有世界上最自立的爱好。

那个大汗淋漓的“六一”,成了我“转运”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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