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但也很難想象寫出岡波斯這樣詩歌的人，在生活中會是一個沒有分裂的、完滿的功利主義者。不知道這個判斷如何得出的，因爲從表面看，岡波斯的風格狂放、恣肆，還曾四處旅行，和佩索阿本人“平庸無奇”的狹小生活反差很大。

20世紀的文學大師中，有一位和卡夫卡十分相似，他就是費爾南多·佩索阿。他們都是小職員，平日過着卑微單調的生活，但在文學世界卻是一位狂人。湊巧的是，他們的婚姻都是無疾而終。

佩索阿生前默默無名，四十七歲病逝後，身後留下一大箱手稿，足足兩萬五千多頁，讓半個多世紀後的歐洲文壇爲之震撼。

佩索阿的文學世界，最大的特點就是他曾採用一百多個異名，就像孫悟空拔一把毫毛變成了許多化身。除了最有名的寫出《惶然錄》的“索萊斯”，這次我們走進他的另一個重要化身：岡波斯。

“岡波斯”可能最接近佩索阿本人的真相：張揚恣肆的精神世界，只是他用詩歌和文字織就的一個夢；現實生活中，他是一個出門連旅行箱都收拾不好的平凡小職員。

他讓我們懂得“生活充滿着悖論”。

佩索阿出生於葡萄牙首都里斯本，五歲喪父，八歲時隨母赴南非，與派駐德班做外交官的繼父生活，在當地接受了良好的英語教育。

十七歲時，佩索阿獨自乘“赫索格號”經蘇伊士運河回到葡萄牙讀大學，兩年後里斯本爆發學潮，在混亂中佩索阿退學，實行自我教育。

此後三十多年每日上下班，爲貿易公司做商業信件翻譯，酗酒、寫作，基本沒有踏出過里斯本周邊。

期間他曾用外祖母留下的一小筆遺產嘗試過開出版社，做過一些商業中介的生意，但都沒有結果。

佩索阿短暫的一生波瀾不驚，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驚人事件，似乎連戀愛都沒怎麼談過。但他的作品在異名建構下卻如狂濤駭浪，橫行不羈，繁複多變，完全是另外一番氣象。

我們通常會說，偉大的作家構建自己的世界，這句話也許同樣適用於佩索阿。

從他的手稿判斷，佩索阿寫作不輟，幾乎一天都沒有停歇過的樣子，這也許是因爲他對自己構建的龐大的寫作世界有着緊迫感？

佩索阿的文學世界裏，絕大部分作品沒有署在他自己名下，而是被他分別安在不同的“異名”（heteronym）身上。

他的異名，不同於筆名或假名，都是完整的、區別於其“本我”的人，有自己的生平履歷、社會關係，有自己名下的作品，而且這些作品有着極強烈的、符合其性格和觀念的風格。

異名之間的風格互不相同，形成對話、繼承、襯托、補充等多種關係，或者完全“沒有”關係。這種關係有文本層面上的，也有“真實”生活中的交往，包括會面、互相寫信、批評等等。

佩索阿前前後後採用了一百多個異名，或者更多，其中有的是詩人，有的是哲學家、批評家、翻譯家，有的是天文學家、心理學家、記者等等，就像孫悟空拔一把毫毛變成了許多化身。

不同之處是，孫悟空拔出的每一根毫毛都是孫悟空，而佩索阿的每一個異名都不是佩索阿。

甚至佩索阿“本人”也是這異名系統中的一個，是一個異名、真名、本名的統一體（或者矛盾體，兩者在此是一回事），考慮到“佩索阿”這個詞在葡萄牙語裏的意思是“人”，事情就更意味深長了。

佩索阿最重要的異名有這麼幾個：詩人卡埃羅、岡波斯、雷耶斯，寫《惶然錄》的索萊斯等等。岡波斯和雷耶斯都把卡埃羅看作導師，並有私下交往。

“索萊斯”作品《惶然錄》

有人說，岡波斯是最接近佩索阿本人的一個異名。不知道這個判斷如何得出的，因爲從表面看，岡波斯的風格狂放、恣肆，還曾四處旅行，和佩索阿本人“平庸無奇”的狹小生活反差很大。但我對這個判斷是贊同的。

岡波斯的張揚和恣肆是在精神世界裏的，實現於他的夢想，而非實際行動。

雖然他去過很多地方，他出發的“行李箱”卻永遠收拾不好，他的出發永遠在“後天”。他對世界的懷疑和悲觀雖然深重，但在碌碌無爲的“實際生活”中卻總缺乏“勇氣”，無法貫徹其悲觀哲學，總是在指責自己無法踏出行動的第一步。

這種深刻的分裂，應該是佩索阿本人的生活。但也很難想象寫出岡波斯這樣詩歌的人，在生活中會是一個沒有分裂的、完滿的功利主義者。從這個意義上講，岡波斯是最爲接近佩索阿的異名的判斷，也許不需要更多的文本證據來支撐。

即使將來有更多日記、書信等傳記材料的支持，我們也很難判斷這些日記、書信的背後含義，因爲佩索阿本人身處文本的哪個層面，是很難確定的。相反，也許常識上的推斷會更接近事實。

——摘選自楊鐵軍譯者序

岡波斯 詩的片段

-

我的詩就是我的無能

那些我做不了的，我寫；

那些多彩的韻律緩解了我的怯懦。

-

不！我只要自由！

愛情、榮譽、財富——都是監獄。

可愛的房間？精美的傢俱？絨絨的毯子？

讓我出去和我自己待在一起。

我想私下一個人獨自呼吸空氣。

-

沒有什麼攔着我

我想同時擁有五十種事物

我用想喫肉的焦慮

渴望一些不知道的東西

-

我和太陽、星星斷交，在地球上寫下句號。

我揹着我所知之物的揹包走得既深且遠。

我旅行，買了無用之物，發現了不確定。

我的心和過去一樣，天空和大漠。

我失敗於向之所是，向之所欲，向之所知。

-

往東航行，見過中國和印度

說到底，這也沒有什麼意義

到頭來也只有一種活法可選

地球哪裏都一樣，小得要死

-

我開始明白我自己。我不存在。

我是我想成爲的那個人和別人把我塑造成的那個人之間

的裂縫。

-

異性是要追求的，而不是理解。

問題是要解決的，而不是擔心。

理解讓你性無能。

你不能揭示太多自己。

-

我寫下這些詩行。但卻無從

感受到我在其中展現的才能！

事實證明，生活是一座農場，

能厭倦所有那些敏感的心靈

——選自《想像 一朵未來的玫瑰：佩索阿詩選》

圖：Hyejing K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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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 一朵未來的玫瑰：佩索阿詩選》

【葡】費爾南多·佩索阿 著

楊鐵軍 譯

葡萄牙國寶級作家、詩人佩索阿以異名“岡波斯”創作的詩卷。本書主要收錄“岡波斯”的短詩，也收錄了著名的長詩《菸草店》《鴉片吸食者》等。這是“岡波斯”的第一個漢語譯本，希望能爲中文讀者呈現出一個較爲清晰的“岡波斯”形象，爲領略佩索阿龐大的寫作世界提供一個入口。

執行編輯: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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