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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烈酒

七月。在高原遊蕩

夜酒繁密。一場醉可換一場雨

淚水曲折的河道里飄着土司時代的讖語

與滿房子虛無對飲,喝下一片青稞地

徒勞。一哭。無法在時間裏出走

無法跟鏡中人對歌。影子幽微

浸着孤獨。忽而上古,忽而日下

一飲。一棵樹的倒伏就可用來比喻一生

從幽暗處開始,在陰影裏結束

黑暗裏尋找到的光亮,有着數公頃的荒涼

一個人,醒和醉

雨水裏充斥着三倍於焰火的灰燼和烏有

當我們說起孤獨

當我們說起孤獨。窗外就下起雨

南方樹枝將在高原滋養空中的魚羣

寫下荒野,就佈滿星象的倒影

指示厄運的歧途上,每個來訪者都更孤獨

嗜煙嗜酒嗜愛嗜死,輕信虛無

信奉大悲和救贖,熱愛淚水

當我們說起酒。麥子就倒地

石頭輪盤顯露出命運的寓言。

海洋後來變成荒漠,泥土裏長出白螺

十萬年前的風聲在草原北面吹過來

一個村莊裏,遍佈人類所有的愛與傷痕

湖泊湛藍,波紋里長着火焰

還要說些什麼。裝滿清水的白房子

枯枝敗葉。松樹分泌的悲哀汁水

一整天荒涼搖晃的路途,一盞石盆

順時針摩挲出的經唱,霧氣在羣山飄搖

所有的生靈都向着天堂。寂靜裏歡喜

所有蓮花開遍塵世,朵朵淨土

反覆活在前一夜,因爲國土上永無新事

窗外又落一場雨,我們正說起孤獨

忽而山河大地

枝型燈盞照耀羽狀黑暗

人們在城市森林裏自戕。歲月滄桑

與此同時草原上密佈消瘦的馬,白羊和河流

你所有迷失的意象都在寂靜冬夜甦醒

想起上個冬季你越過的北方淒厲的寒風

風聲裏垂死的黑鳥僵臥在河流的鏡面上

像永無歸期的故鄉一種形式

別再爲北方傷神。回到你的大河以南

南方的憂鬱轉眼就催開血色山茶花

它們混同着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的往事

使你清楚——

你即沒能將自己揉入南方的水流

又無法忘記你那清貧遙遠的北方的麥田

它們一年一年倒伏的方向,指着你的歸路

忽而山河大地

一念已是南北

天涯路遠

朝代兩分

初冬夜長

是夜過江河。高原浩蕩

我的小小的人兒,初冬夜長

你祖輩的山河在迴歸線的北邊

那裏既有蕎麥也有南山。

你那些曾經勇猛的祖先有過苦澀的夢

使你數次從夢裏驚醒時淚水長而寂寥

那夢裏一定有大地浮沉,落日淒涼

你的母親曾走幾萬裏的路

每一日都像個浪蕩的八月醉酒客

一座山崗一條河流,一千個孤獨迷茫的夜晚

所有的異鄉都值得爲之大聲哭泣

除了生死,唯有它們飽滿真實

我的小小的人兒,多年後你將像我

帶着清水、糧食和書籍

走曲折漫長的路途

每一個日夜等同於一次孤獨

也等同於你故鄉

那高原浩蕩,初冬夜長

飛鳥北歸

海鳥越過岸

把背上的光拋向月亮

它們南飛時,像遊子

當時大地上有不足百分之十的北風

三分如塵兩分似海一分是時光

它們馱着飛鳥與月亮,往苦澀的對岸飛翔

我沒能繞開北迴歸線上流沙構成的海岸線

沒有更糟的過去

沒有更好的將來

書上說跳祭祀舞能讓人拋卻污濁

我需要與潔淨的肉身對峙完一個春季

後來海水淹沒白沙與良田

被困於岸上的,據說是一隻北歸的飛鳥

南山

大地陷落的時候有鳥鳴聲

蓮花在城池的中央被孤獨圍困

沒有人,沒有一個人

看穿生靈在白晝就帶着黑夜的坑洞

後來的故事更像黑雪,像殘花

像這世上不可一世的功名三千

那個在沃沃南山下種豆的老人已經被遺忘了

這令人想起從源頭到三角洲都被冰凍的河水

是時光停止於白冰之內

還是白冰凝住一寸一寸的冬日光陰

冰凍之河成了最後的墓誌銘

在春季來臨白鳥入林的江南,有人反覆誦讀

“舊時代的田園都已經荒蕪

現在,人們熱愛金幣,也假意熱愛經書

那數豆苗的莊稼人卻只善於寫詩

把經卷和自己都種進東晉的土裏

於是每個朝代,土地上都長出清貧的守墓人”

——當蓮花升起的時候,也有鳥鳴聲

它們把所有的孤獨,驅入南山,長成草原

母親,我一身風塵

母親,冬季的河水結了冰

苔蘚上鋪着細雪

日頭從河面上蕭瑟墜下

黑色烏鴉在白雪之上飛翔

或,僵死在野

母親,海水吹着腥冷的風

彩色棄舟等待春天的潮汐

月亮也清冷了

人們把歷史埋在每一顆琉璃燈下

後來的事又變得憂傷

如西北荒野上顫動的沙棘草

我想我生了病

像城市裏所有的灰影子

冷漠如刀,人人自戕

母親,無葉的密林裏築着圓形的巢

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喪失了歸屬感,失去故園

成了日夜奔襲的幻影

一個城一座橋一片荒野

一刻孤獨,一生也孤獨

我繞着遼代白塔行走

想起的都是瑪根丹和博斯普魯斯海峽

渾身的風塵已如火

照着我漆黑的茫茫原野

母親,請將我攬入懷中

讓我痛哭一場

是時土地上將紅花燦爛牛羊如海

冰河燃火寒山鳴鐘

在路上

風聲已穿茫茫空城而過

我裝滿清水和糧食,帶上白紙和筆

在路上行走,已經無關國度的興盛與否了

因爲在粗糲的城池,我唯獨看見了受苦的人

我掏出行囊中的詩集和鮮花

滿目含淚的人民聽不見我悲鳴的心聲

從北到南,我寫下滿地荒誕的詩歌

路人啊——路人回報我以徹骨的冷漠

“在路上,請忘記過客的身份

你只是沿途的流浪者,莫要傷懷——

在路上,請熬夜,失眠,寫長信

在荒涼的土地上寫下的詩句,此生不會燎原——”

路與風景,且行且遺忘

它們很快就死亡,只留下模糊的屍身

流浪者信奉的不再是神與魔

她的悲憫與世界永遠無法調和

流浪者,在路上

要像苦行的僧人,領略生活的極苦內核

要剔除肉身的骯髒,尋找一些光來代替神

——多年來,神的光,已把這世界徹底地欺瞞

懷鄉十四行

午夜,面朝西北的人患了懷鄉病

借風向東南,你對故鄉的瞬息洞若觀火

蒼老的婦人在啜泣,滿山的霧氣從植物頂端繚繞而起

自身已若浮灰、若白沙、若輕盈飄渺的晨鳥

這世上已無可供祭奠的白菊

就着微瀾水光,用人淡如菊的自己祭奠遙遠的西北故土

那歸途行將綻放。連日無所依持的沿途流浪

終究會落入一盞悽惶的西沉白日之中

且將自己的光,抹在人世的幕布上

等待天光漸收,再次第打開

如那優柔的回憶之中故鄉的質地

黃土的溫熱柔韌光滑乾淨,在高尚的生靈眼中流轉

你將連夜吸取那土地上的靈靜之氣

供自己在暗夜中的燈盞永明

流放地

沙質時光從頭頂滑落,顆粒粗糙。

年輕的女人連夜焚琴煮鶴

不動聲色,刻意掩埋世事真相

看自己的倒影在暗夜搖晃

嘆息聲一如塵埃。是夜萬物生長

衆神流連於多次元

所有知覺交響,混亂如暗夜

聽聞竹青色,觸碰軟墨清香

植物奔往腐敗,動物徹夜蒼老

萬里山河恰如無人之境

詩人握樹枝成筆,席地若白紙

詩人寫下流放地,有人就永無歸宿

萬物生長又歸於塵土

衆人抵達流放地帶又遷徙至異鄉

僧人冥想,眼神寂靜乾燥

流放地上,無人沉睡

——永溺於暗夜,懷念白日西沉時分

衆鳥馱載着夕陽,款款入林

像墜入北迴歸線上的溼潤的流放地

詩人徹夜啓動喉嚨,唱詩與打坐。

轉身

別再寫美麗的詩句了,那隻能被放在

姑娘的雙脣,輕輕吻過,再被

姑娘吞下,忘記。要抒發,就抒發

祖輩的山河,和你自己

看不見的已被磨穿的信念,以及

手中的紙筆。這是些爛不掉的青銅器

你永不能忘記,血液中的泥土,永不會

遺忘紙的蒼涼和富裕,筆的博大和忠實

所以,記着,忘掉流連在風和月之間的

風花雪月,鏡花水月,春花秋月

把她們嫁接在一株苦痛的樹枝上

給她們澆灌最苦的海水,置上最毒的烈日

再放進山崗中的爐火上鍛一鍛,她們能

存活的日子,將是你的永生。浴火朝天

你才能被帶回祖輩生生不息的山河中

把你的血液同祖輩的骨骼相融通

長成墓誌銘上的青煙,照耀着

你的土地,你的胸膛,你的紙筆

安靜,文學博士在讀。有詩歌、散文、散文詩、小說、文學評論、攝影等作品發表於《星星》《詩選刊》等刊物,有作品入選《2010年中國詩歌精選》《天津現當代詩選》等選本。

題圖及文中配圖來自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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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塵卷丨編輯:塵卷、燒酒(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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