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媽媽,你知道麼。我們不能不愛母親。

媽媽說:“生活再忙碌,也不差說愛這一秒。”更多時候,我們需要節日的慰藉,沒有理由,卻又充滿理由。

節日裏密集的禮物、甜蜜的示好、溫柔的陪伴……是一種集體化的默許和浩大的鼓勵。母親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還能用心去感受媽媽的愛。

只要現實一直不圓滿,作爲愛的提醒和證明,節日就有它存在的價值。可代償我們常年缺失的人際交系和情感慰藉,鼓勵我們溝通、陪伴、理解和彼此關注。

母親節記

宮白雲

通天的道路

一萬朵白雲一萬隻白鴿子

世界來不及躲閃,一萬個瞬間

出生

一顆柔軟的心正在等

堅定的理由,幸福太快了

時光倒退着走

倒回了棒棒糖,倒回了

雞蛋餅,倒回了芨芨草

倒回母親的年輕

我叫着:母親,母親

如同叫着愛情

而桌子上的木瓜雪蛤

甜得有些無法承受的

眩暈,明亮的人世

將如何撤回愛的黑夜

母親,兩條路有可能是一條

如果沒有月亮

我就是那場靜靜的雪

寫給媽媽(節選)

趙文敏

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

你的疼痛卻越來越多

媽媽啊

這時常讓我難過

能不能時間退回去

而我還是現在一樣大

在你最辛苦的時候

讓我幫着你

母親

翟永明

無力到達的地方太多了,腳在疼痛,母親,

你沒有教會我在貪婪的朝霞中染上古老的哀愁。我的心只像你

你是我的母親,我甚至是你的血液在黎明流出的

血泊中使你驚訝地看到你自己,你使我醒來

聽到這世界的聲音,你讓我生下來,你讓我與不幸構成

這世界的可怕的雙胞胎。多年來,我已記不得今夜的哭聲

那使你受孕的光芒,來得多麼遙遠,多麼可疑,站在生與死

之間,你的眼睛擁有黑暗而進入腳底的陰影何等沉重

在你懷抱之中,我曾露出謎底似的笑容,有誰知道

你讓我以童貞方式領悟一切,但我卻無動於衷

我把這世界當作處女,難道我對着你發出的

爽朗的笑聲沒有燃燒起足夠的夏季嗎?沒有?

我被遺棄在世上,隻身一人,太陽的光線悲哀地

籠罩着我,當你俯身世界時是否知道你遺落了什麼?

歲月把我放在磨子裏,讓我親眼看見自己被碾碎

呵,母親,當我終於變得沉默,你是否爲之欣喜

沒有人知道我是怎樣不着邊際地愛你,這祕密

來自你的一部分,我的眼睛像兩個傷口痛苦地望着你

活着爲了活着,我自取滅亡,以對抗亙古已久的愛

一塊石頭被拋棄,直到像骨髓一樣風乾,這世界

有了孤兒,使一切祝福暴露無遺,然而誰最清楚

凡在母親手上站過的人,終會因誕生而死去

我們不能不愛母親

韓東

我們不能不愛母親,

特別是她死了以後。

衰老和麻煩也結束了,

你只須擦拭鏡框上的玻璃。

愛得這樣潔淨,甚至一無所有。

當她活着,充斥各種問題。

我們對她的愛一無所有,

或者隱藏着。

把那張脆薄的照片點燃,

製造一點菸火。

我們以爲我們可以愛一個活着的母親,

其實是她活着時愛過我們。

母親的心臟

路也

她的胸部上方偏左,即當年佩戴領袖像章的那個位置

——那個最革命的位置

開始塌陷了

她的曾經被我吮吸過的左乳房的背面那片區域

——那片最慈愛的區域

開始疼痛

她無數次因我的胡鬧而生氣並且用力的那片面積

——那片最喜歡說教的面積

開始衰敗

她的被我的遠行而牢牢揪住的那個地方

——那個彷彿被別針穿插的地方

開始退化了

她那已跳動六十多年,其中已爲我跳動了四十年的器官

——那個偉大的器官

此刻正因缺氧而悲傷

母親

雷平陽

我見證了母親一生的蒼老。在我

尚未出生之前,她就用姥姥的身軀

擔水,耕作,劈柴,順應

古老塵埃的循環。她從來就適應父親

父親同樣借用了爺爺衰敗的軀體

爲生所累,總能看見

一個潛伏的絕望者,從暗處

向自己走來。當我長大成人

知道了子宮的小

乳房的大,心靈的苦

我就更加懷疑自己的存在

更加相信,當委屈的身體完成了

一次次以樂致哀,也許有神

在暗中,多給了母親一個春天

我的這堆骨血,我不知道,是它

從母親的體內自己跑出來,還是母親

以另一種方式,把自己的骨灰擱在世間

那些年,母親,你揹着我下地

你每彎一次腰,你的脊骨就把我的心抵痛

讓我滿眼的淚,三十年後才流了出來

母親,三歲時我不知道你已沒有

一滴多餘的乳汁;七歲時不知道

你已用光了汗水;十八歲那年

母親,你送我到車站,我也不知道

你之所以沒哭,是因爲你淚水全無

你又一次把自己變成了我

給我子宮,給我乳房

在靈魂上爲我變性

母親,就在昨夜,我看見你

坐在老式的電視機前

歪着頭,睡着了

樣子像我那九個月大的兒子

我祈盼這是一次輪迴,讓我也能用一生的

愛和苦,把你養大成人

母親的晚年

王單單

她正竭力尋找,希望有一個地方適合自己

繼續呆在官抵坎,用餘生守住我父親的墳

但這不等於,在雷鳴電閃的夜晚,她能入睡

在惡夢中驚醒時,能找到人傾訴。也不等於

孩子們走遠了,她就不牽掛,傷風感冒時

能有人守在枕邊,爲她倒水,喂藥

實在沒有辦法,纔跟隨打工的兒子

寄居昆明。但這不等於,她抱走父親的遺像

就能放下故鄉,也不等於

整天被關在出租屋裏看電視,就能幸福

終於熬不住了。她強烈要求,還是回到官抵坎

回到她耗盡一生,餵雞養豬的地方

繼續在房前屋後,搗騰一些姜蔥蒜苗

時光流過,任憑自己一老再老

行不通。她病倒了,村裏人給我打來電話

帶去醫院,肚子上開一刀。記得那天

我一直哭,直到她氣若游絲地,

在手術檯上醒來

這次,說什麼也不讓她獨自生活了

還是帶她去昆明,還是讓她帶着父親的遺像

但這不等於,她能比上一次幸福

還是整天看電視,或者去窗口站一站

沉默,打瞌睡,醒來就彎着頭

撕手上的老繭,數掌心的裂紋

終於,熬不住的是我。心一狠

應允她回到官抵坎。即使,那裏依然

會打雷,她依然會怕,依然

會做惡夢,依然會偶感風寒

但至少,她不會整天沉默寡言

也不會總是彎着頭

撕手上的老繭,或者

數掌心的裂紋

寄母親

湯養宗

我現在酒量小了,午夜後纔回家的事已基本沒發生

你兒媳仍看着我的杯子。湯圓已出去工作

在大傑那裏,他們以你的名義走到了一起

現在我接着要做的事似乎少了

有時街頭的老女人會讓我以爲是你,你要是在多好

我已有更多的時間陪你,或踩着三輪車載你到處轉

你說停下就停下,像街邊兩個真正的閒人

還想對你說的是我的頭髮已全部花白

比其他兄弟都來的快,左額頭的一綹特別像你

我在另一首詩中說到自己是件人間遺物

就是說我還在被誰寄存着,有點不值錢

會變黑,直到最終無人認領,散發着越來越少的氣味

大年初五,我們又回到老屋去看你二老

回來的路上,我在你墳地的附近足足逗留了半小時

我沒有說一句話,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媽媽

林小耳

媽媽,再沒有比這更動聽的音節

媽媽,再也沒有比你對我更好的人

媽媽,因爲虧欠你太多

幾乎讓我忘記償還,我也永遠無力償還

媽媽,就像你從來沒有對我說出愛

我也從來不對你說

我所有對你發過的脾氣,太重的語氣

都是仗着女兒的身份乾的

這輩子沒有比做你的女兒更幸福的事了

媽媽,我現在越來越貪生怕死了

因爲我怕我任何的閃失會讓你痛

我的淚點也越來越低

每次一想到,某一天上帝會剝奪

我作爲一個女兒的權利

我就忍不住淚如雨下

這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嚴酷的懲罰

媽媽

江非

媽媽,你見過地鐵麼

媽媽,你見過電車麼

媽媽,你見過瑪麗蓮·夢露

她的照片嗎

媽媽,你見過飛機

不是飛在天上的一隻白雀

而是落在地上的十間大屋嗎

你見過銀行的點鈔機

國家的印鈔機

門前的小河一樣

嘩嘩的數錢聲和刷刷的印鈔聲嗎

媽媽,你知道麼

地鐵在地下

電車有辮子

夢露也是個女人

她一生很少穿長褲嗎

媽媽,今天你已經爬了兩次山坡

媽媽,今天你已拾回了兩捆柴禾

天黑了,四十六歲了

你第三次揹回的柴禾

總是比前兩次高得多

媽媽,您別難過

朵漁

秋天了,媽媽

忙於收穫。電話裏

問我是否找到了工作

我說沒有,我還呆在家裏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

還能做些什麼

所有的工作,看上去都略帶恥辱

所有的職業,看上去都像一個幫兇

媽媽,我回不去了,您別難過

我開始與人爲敵,您別難過

我有過一段羞恥的經歷,您別難過

他們打我,罵我,讓我吞下

體制的碎玻璃,媽媽,您別難過

我看到小丑的腳步踏過屍體,您別難過

他們滿腹壞心思在開會,您別難過

我在風中等那送炭的人來

您別難過,媽媽,我終將離開這裏

您別難過,我像一頭迷路的驢子

數年之後纔想起回家

您難過了嗎?

我知道,他們撕碎您的花衣裳

將恥辱掛在牆上,您難過了

他們打碎了我的鼻子,讓我喫土

您難過了

您還難過嗎?當我不再回頭

媽媽,我不再乞憐、求饒

我受苦,我愛,我用您賦予我的良心

說話,媽媽,您高興嗎?

我寫了那麼多字,您

高興嗎?我寫了那麼多詩

您卻大字不識,我真難過

這首詩,要等您閒下來,我

讀給您聽

就像當年,外面下着雨

您從織布機上停下來

問我:讀到第幾課了?

我讀到了最後一課,媽媽

我,已從那所學校畢業。

越來越像我母親

吉爾

我越來越像我的母親

對着陽光打盹,在涼衣繩上撫平綢緞

河流、瓊枝玉葉都在我的身體裏

我的母親也回到了我的身體

我們打盹,攤開雙手

那是北方的雪花

看不到酒館禁閉的紅漆大門

豐收的鄉親

咀嚼着油炸花生米。從這裏經過

丟下啤酒瓶。咣噹一聲

又俯身撿起

我眯着眼睛看他們,就像陽光眯着眼睛看我

這些走近生活深處的人

當我這樣想

我就越來越像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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