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陸老師上課時,讀課文的速度有時會漸漸慢下來,最後終於停頓,眼睛卻牢牢盯住某個座位,順着眼光的方向看過去,準能發現有同學在開小差或做小動作。在這裏喫飯的人很多,老的小的都有,還有壇弄小學的學生。

很多年以前,我總是在一條狹窄零亂的老街上走過,我讀小學的幾年裏,幾乎天天要走,它的一頭通往宋熙寧七年始建的北麗橋,另一頭通往外月河的月河橋。

這條老街就叫壇弄,我就讀的小學就叫壇弄小學。

那時候,壇弄的周圍都是弄堂,一條對着一條,一條接着一條,錯落有致地排列着一間間古樸典雅的民居,或是粉牆黛瓦的深牆大院。壇弄並不寬,最早的時候是石板路,後來修成了石頭路,但路面總是溼漉漉的,人們也因此而享受狹窄帶來的好處,可以非常輕易地把竹竿架在對門鄰居的屋檐上,或是穿在街頭電線杆的鉛線圈裏,走路和騎腳踏車的人們在牀單、毛衣、襯衫、褲子甚至短褲下面穿行,習慣了,沒有哪一個覺得不妥,只要溼衣裳的水不滴在頭上就好。閒在家裏的老人在不停地用舊蒲扇扇着煤餅爐子,爐子上的鐵皮高帽子冒着嗆人的白煙,路人躲是躲不過的,只好捏着鼻子趕快逃過去,別碰到環衛工人洗淨的馬桶就好。

月河橋把外月河連在了一起,跨過外月河上的兩座小橋就是蒲鞋弄和中基路了。其實,我讀小學的第一、第二年是在外月河西面的壇弄分校讀的。早上去上學,從中基路走到外月河,常看到有人手裏拿個茶杯,肩上披塊毛巾在河埠上刷牙洗臉。實際上,這裏的小河和這裏的弄堂一樣多,一條接着一條,瀠洄曲折,大宅院深長的圍牆和高聳的馬頭牆之間總有一條通往河邊的小弄堂。附近的人就在河裏拎水、淘米、洗菜。最熱鬧的就是喫好飯後在河埠頭洗碗,大家擠在一起談論着喫的小菜,刷在河裏的飯粒把小白條引了過來,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抓上幾條。橋頭邊,常有扒垃圾的農民將水泥船停在這裏。他們在船艙後面用蘆蓆搭個小棚,我中午放學回家,看他們在船艄喫飯。外月河邊有好幾個垃圾箱,但垃圾箱通常是空的,近郊的農民一刻不停地把菜皮、豆殼、雞糞、煤餅屑全扒乾淨了,他們要做肥料。現在鄉下什麼都不要了,連那個時候花錢買的,甚至半夜搖船到城裏偷的大糞也不要了。

讀三年級時,我們搬到了壇弄小學本部。我的班主任是陸老師,她家住在壇弄,人比較清瘦,但精明能幹,衣着很是講究。說是老師,其實比我們大不了幾歲,也高不了多少,但對同學要求極嚴。陸老師上課時,讀課文的速度有時會漸漸慢下來,最後終於停頓,眼睛卻牢牢盯住某個座位,順着眼光的方向看過去,準能發現有同學在開小差或做小動作。這一招極管用,雖然她一句話不說,也沒訓斥你,但比拿教鞭抽你還厲害,實際上是帶領全班同學一起批評開小差的同學,讓你無地自容,直想往地縫裏鑽。所以她上課,很少有同學敢開小差。

我對陸老師的印象比較深,她平時對男同學要寬容一些,班幹部大多也是男生。我放學回家總喜歡往壇弄這邊走,必定要經過她家門口。她身體不太好,我們一幫男生去看她,她就叫班長上樓彙報情況,我們在門口等。班長下樓後,她就趴在窗臺上和我們打招呼,叫我們上課不要鬧。同學也聽話,不大有人再調皮搗蛋,似乎無聲地遵循着她的指示。我小學畢業後,在秀州中學讀的初中高中,從此再也沒有碰見過陸老師,不知她現在還好嗎。

讀到六年級時,我們班上因爲人數少,三個班合併成了兩個班。新班長是個嬌小玲瓏的女生,白皙的臉上有個黑痣,因爲人矮坐在第一排,但我覺得她既聰明又漂亮。我到學校去上課,總喜歡往她家的那條弄堂走,走到她家門口,常會從門縫往裏看,她似乎總不在家。她的家裏我一次也沒去過,雖然總想找個理由去玩,但始終不敢跨進去。後來倒是她七問八問找到了我家,在一個下着鵝毛大雪的冬日,踩着厚厚的積雪,把初中錄取通知書送到了我手上。今年冬天裏的那場雪,讓我又想起那個穿着紅棉襖的小姑娘,深一腳淺一腳在雪地裏走着。

我放學後常在壇弄裏玩,從這條小弄進去,到那家宅院出來,但去得最多的就是壇弄食堂。食堂以前是宅深牆高的老房子,高高的門檻、磚雕的過樓、雕花的廳堂、粗實的廊柱,不曉得是哪個地主老財的住宅。走進寬敞的客堂,裏面總是黑咕隆咚的,只有幾張喫飯用的臺子和老舊的條凳。據說,掛在牆上的字畫和放在供桌上的瓷瓶銅鏡“破四舊”時被燒了,或被抄了家。我們去玩,總見一羣老頭老太在這裏開會,學毛選、跳忠字舞,有時還將大字報貼在牆上。我們爬到二樓躲貓貓,木板被踩得咚咚作響,弄得渾身是灰。我跟着同學在這裏喫過一次中飯,花角把錢就能買到有肉的葷菜。在這裏喫飯的人很多,老的小的都有,還有壇弄小學的學生。

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城市建設快速推進,許多老街老房子被推平,壇弄也在前些年被拆掉了。現在走過北麗橋,聞不到醬鴨爆魚大餅油條的香味,壇弄口的肉店、醬油店、白鐵鋪也沒有了蹤影。關於壇弄的記憶則留在九曲蜿蜒的弄堂之中和枝丫交錯的梧桐樹下。退休在家,想起壇弄,紛紜的往事在眼前顯得如此清晰。屈指數來,已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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