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讀畫瑣記# （01/02/2019）歐美藝術的"較真癖"

#域外讀畫瑣記#（01/02/2019）

歐美藝術的較真癖

最近在讀H. W. JANSON的《藝術史》（History of Art）, 看到書中一段對於十九世紀法國畫家愛德華馬奈的作品《草地上的午餐》的分析評說，覺得很有意思，並從中領略到歐美藝術評論圈做事的較真、苛求，甚至是無趣。

法國畫家愛德華馬奈（Édouard Manet，1832－1883），生活在略前於大部分印象派畫家的時代，是一位藝術的“革命者”。他徘徊於沙龍內外，也徘徊在印象派畫家羣的內外。但他革命性的繪畫理想，被評論家說成是“印象派之祖”，可他並不被認爲是純粹的印象派。關於馬奈的這類評論很多，無需我在此贅言。

馬奈引起社會輿論軒然大波的作品，首先是這幅被官方沙龍排斥的《草地上的午餐》。這張畫刺激了當時公衆的“衛道”情緒，引起了輿論一片譁然。至今，對於這幅畫的討論，仍然有一定的關注度。有朋友開玩笑說，這頓“午餐”喫了快160年！

《草地上的午餐》 6′ 10″ x8′ 8″（法）愛德華馬奈收藏於法國奧賽美術館

畫中以裸體女子隨便地與兩個完全着裝男士共進午餐，來顯示藝術作品中的“戲劇性的衝突”。兩名男士在交談，似乎無視該裸體女子的存在。擺在他們面前的是該女子的衣服、一籃水果及一條圓麪包形成的靜物，背景中還有一女子在小溪邊。對這幅畫的另一種解釋是，它展示了在巴黎西郊的布洛涅森林公園賣淫活動的猖獗。因爲，圖中裸體女子的模特，就是個妓女。後來發生的事是，畫家馬奈本人最後也死於梅毒。

《草地上的午餐》用色細緻，試圖表現出整體鮮麗的感覺，這可從前景衣物色彩的變化、裸女膚色與男士衣裝色彩的相互襯托中看出。此外，《草地上的午餐》呈現的明暗交錯，顯然已注意到光的變化。所以，使它被視爲印象派畫作的先驅。該畫背景既沒有深度，也幾乎沒有陰影。給觀衆的印象是現場不在戶外，而是在一間畫室裏畫的。但是，其繪畫風格與當時盛行的學院派傳統已經絕然不同。

既然是名畫，引起研究者“刨根問底”本是很自然的事。我之所以覺得歐美藝術圈有“較真癖”，是因爲他們太能折騰了。似乎不弄出點花絮，就覺得對不起畫家。

首先，對於這幅驚世駭俗的作品，馬奈是如何獲得靈感的，就有多種分析和解釋。評論家們列舉了好些古代大師的作品，試圖顯示馬奈創作時的“心路歷程”。首先找到的，由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大師拉斐爾（RaffaelloSanzio，1483-1520）設計的, 16世紀意大利版畫雕刻大師馬爾坎託尼奧·萊蒙特（Marcantonio Raimondi，1480-1534）1515年製作的雕刻《帕里斯的判決》（Judgementof Paris）。理由大概是人物組合和構圖安排上的類似。這個“揭發”，勉強算是“證據確鑿”，但我看還是有些道理的。

意大利文藝復興繪畫大師拉斐爾設計，意大利版畫雕刻大師馬爾坎託尼奧·萊蒙特的雕刻《帕里斯的判決》（Judgementof Paris）

（上圖局部）

然後，又看到了學者們還列舉了的另外兩件作品，認爲它們影響了馬奈的這幅畫。意大利畫家喬爾喬內（Giorgione，1478-1510）的《暴風雨》，和意大利畫家提香（Tiziano Vecellio，1488-1576）的《田園音樂會》，成了“呈堂”的“證供”。《暴風雨》中有一着裝士兵，還有一半裸的母親在給幼子哺乳。《田園音樂會》中有兩個身着整齊的男子和兩個裸體女子。評論家們的理由大概是，由此證明了着裝人物和裸體人物“同框”的安排，並不是馬奈的創造，前人已經有所作爲。特別是由於《田園音樂會》收藏在巴黎盧浮宮，更被認爲有可能馬奈去研究過而得到了啓發。我以爲，這樣的“追蹤”，已經有幾分故意“做文章”的痕跡了。

《暴風雨》（意大利）喬爾喬內

《田園音樂會》（意大利）提香，約1510 年作

更爲有趣的是，評論家們還找到了藏於羅馬美蒂奇別墅（ Villa Medici）裏的公元3世紀羅馬石棺的細節“河神”。這幅略有類似的構圖，竟然也成了研究馬奈的史料。我細想下來，這實在是夠勉強了。所幸的是，評論家們還沒有把馬奈的這幅作品認定爲對上述作品的模仿或抄襲，總算是“心慈手軟”了。這就是他們的好，什麼話，該說到哪一層就說到哪一層，不像我身邊某些評論家朋友，抓住一點“蛛絲馬跡”，抄襲！剽竊！帽子就不斷飛過來了，真奪人眼球。由今天的故事看，在歐美藝術圈中，評論家的影響和話語權的厲害是名不虛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