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综上所述,李宝山先生认为“由于《会真记》和《西厢记》密切的关系,导致两个书名出现混用的情况,因此以《会真记》代指《西厢记》,是约定俗成的正常现象”的观点是不成立的:。李宝山先生认为:“由于《会真记》和《西厢记》密切的关系,导致两个书名出现混用的情况,因此以《会真记》代指《西厢记》,是约定俗成的正常现象。

鲁国富‖曹雪芹用《会真记》代指《西厢记》是约定俗成吗?

作者简介:鲁国富,江苏省涟水中学正高级教师

2019年4月26日,“红楼梦学刊”微信订阅号推出了李宝山先生的《曹雪芹为何将《西厢记》写成《会真记》?》一文。李宝山先生认为:“由于《会真记》和《西厢记》密切的关系,导致两个书名出现混用的情况,因此以《会真记》代指《西厢记》,是约定俗成的正常现象。”

为了论证其观点,李宝山先生提供了两则材料。第一则材料是:

第一个例子,是与曹雪芹同时代的。《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八十四介绍了清人沈起的著作《学园集》,其中《与李炜书》“自称近来评点《会真记》,颇多奇解。尝终夜不寐,求作者之意。知王实甫悲悯物情,立言变化。即其十六阙立名上下相对,犹之乾与坤对、屯与蒙对,以大易之体而行左氏之法云云。其所见解颇与世所传人瑞六才子书议论相近也。”

李先生提供的第二则材料是:

第二个例子,出自近代著名学者黄人的名著《小说小话》:“即如王实甫之《会真记》传奇、孙云亭之《桃花扇》传奇,篇幅虽完,而意思未尽,亦深得此中三昧,是固非千篇一律之英雄拜封、儿女团圆者所能梦见也。”“黄人这里所言的《会真记》,很明显就是王实甫的《西厢记》。”

从第一则材料中我们可以看出,沈起评点的《会真记》确实是《西厢记》,沈起对《西厢记》的评点在观点上与金圣叹有许多相似之处。

在李先生所引的材料中,原文前还有一句话,即沈起“与金人瑞相善,故熏染亦深。”依据前后文,我们可以得出的结论是:沈起和金圣叹的关系非常密切,且他的文风、思想都受金圣叹影响很深。

材料说的是沈起,为什么扯到金圣叹?因为不联系金圣叹,就不能说明沈起用《会真记》代指《西厢记》的特定背景。

金圣叹,字人瑞,生前曾经把王实甫的《西厢记》列为人间第六才子之书,并对王实甫的《西厢记》做了详细评点。

金圣叹评点《西厢记》不是简单的评点,他还对《西厢记》做了一些修改,于是在王实甫《西厢记》的基础上,又有了金批本《西厢记》。

金批本《西厢记》和王实甫《西厢记》相比,主要区别在于以下四个方面:其一是在正文前加了三卷,一卷是序,二卷是介绍读《西厢记》的方法,三卷是抄录《会真记》全文及相关文献。其二是金圣叹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和审美情趣对其中的细节部分进行了少量增删修改。其三是添加了折目。其四是最主要的,就是王实甫《西厢记》共五本二十折;而在金批本《西厢记》中,金圣叹只承认前十六折是《西厢记》真本,认为后四折属于他人“谬续”。金圣叹认为《西厢记》到“惊梦”作结是最完美的,他不喜欢后四折的结局,对所谓的“续作”深恶痛绝。他在“惊梦”篇结束时评点道:“右第二十节,此自言作《西厢记》之故也,为一部十六章之结,不止结《惊梦》一章也。于是《西厢记》已毕。何用续?何可续?何能续?今偏要续,我便看你续!”他认为后四折完全是画蛇添足。其实大团圆的结局不是王实甫的首创,王西厢的蓝本——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就已经是大团圆了。金圣叹认为后四折系他人续写过于武断。

沈起所谓的“即其十六阙立名上下相对”,说明他也只认《西厢记》前十六折,这佐证了《四库全书总目》所云“所见解颇与世所传人瑞六才子书议论相近”。因此,沈起所谓的《会真记》,其实已经不是王实甫完整的二十折《西厢记》,而是金圣叹认可的前十六折《西厢记》了。由于沈起不认可王氏《西厢记》后四折的大团圆,只认可《会真记》的悲剧结局,于是用《会真记》代指他认可的前十六折《西厢记》便有了可能。

金圣叹在评点《西厢记》时,书桌上一定时时摆着《西厢记》、《会真记》以及前人考证出来的关于元稹的资料,行文时他的遣词造句便容易受这些材料的影响。比如金批本《西厢记》中,金圣叹多处用“双文”代指崔莺莺。“双文”不仅王实甫的《西厢记》中没有,元稹的《会真记》中也不存在此人。所谓“双文”,是前人考证出来的崔莺莺的原型——元稹的表妹。金圣叹用“双文”代指崔莺莺,一方面是因为他认可崔莺莺有原型,认可“双文”就是崔莺莺的原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些天他眼中时时看到双文,头脑中时时想着双文,行文时便在笔下将崔莺莺写成了双文。和金圣叹一样,沈起点评《西厢记》时,书桌上必也同时摆着《会真记》,他在点评《西厢记》时一定时时拿《西厢记》和《会真记》作比较,头脑中一定时时想着《会真记》。这样,他偶尔用《会真记》代指《西厢记》或把《西厢记》误写成《会真记》就都有了可能。同时,在点评《西厢记》时,若他在人物、情节、语言风格、文章结构、主题立意等方面将其和《会真记》作比较,则此时说他在点评《西厢记》固然正确,若说他是在点评《会真记》亦未为不可。当然后一种说法有点牵强附会,不过既然是探究,牵强附会的东西亦可聊备一说。

以上分析说明,沈起用《会真记》代指《西厢记》或有特定用意,或为误写,绝不属于约定俗成的情形。

李先生第二则材料中的黄人,是晚清时人,大约在曹雪芹逝后一百年才出生。他用《会真记》代指《西厢记》,或许是受《四库全书总目》中沈起的影响,且属个别现象,不足以证前人对错。另外,他用《会真记》代指《西厢记》,前边指明是王实甫的《会真记》,这样人们自然而然地知道这是《西厢记》。他若在《会真记》前不加“王实甫”三字,谁能保证人们会认为他说的是《西厢记》?黄人此处当属不规范使用书名,不足为据。

鲁国富‖曹雪芹用《会真记》代指《西厢记》是约定俗成吗?

综上所述,李宝山先生认为“由于《会真记》和《西厢记》密切的关系,导致两个书名出现混用的情况,因此以《会真记》代指《西厢记》,是约定俗成的正常现象”的观点是不成立的:

第一,因为两本书之间存在密切关系导致书名出现混用的现象尽管存在,但并不普遍,更非必然。现实生活中,即使是同一种书名,如果版本不同,我们在使用时有时尚须严格区分,难道名字不同的书反而仅因其关系密切就可以混用?如果这样,《史记》和《尚书》《左传》等关系密切,《资治通鉴》与《史记》《汉书》等关系密切,它们都可以混用了?沈起用《会真记》代指《西厢记》只是特定语境、特定背景下的个别现象,且还可能有特定的用意,或是误写,岂可代表一般?

第二,由书名出现混用得出“以《会真记》代指《西厢记》是约定俗成的正常现象”这一结论不仅不合逻辑,且不合事实。其不合逻辑不须赘述,我们且看事实。若是真的“约定俗成”了,那么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以《会真记》代指《西厢记》的例子,我们找出数十百个例子应该不是难事。可是李先生却只举出区区两个例子,而且第一个例子还是特定条件下存在的现象,并不具有代表性;第二个例子并不是简单的代指,而是前边加了明确的修饰词,且和曹雪芹不是同时代的人,不足以证明曹雪芹时代已经“约定俗成”。难道今天女人不裹脚,能证明二百多年前已经约定俗成?

笔者认为,宝黛共读《西厢记》,曹雪芹不用《西厢记》而用《会真记》,可能有他特殊的考量。

首先,曹雪芹认可《会真记》中张珙的 “文战不胜”,不接受《西厢记》后四折中张珙的“探花及第”。《红楼梦》中,贾宝玉不喜欢读经世济国方面的书籍,宝钗、湘云因劝他关心仕途学问,都曾挨过他的冷脸。根据前八十回的文字,曹雪芹不大可能安排贾宝玉通过科举考试取得功名。《西厢记》后四折中,张珙“探花及第”,成功取得功名,并且“夸街三日”,曹雪芹不喜欢这个结果。

其次,曹雪芹认可《会真记》中的悲剧结局,不接受《西厢记》后四折中的“大团圆”。众所周知,曹雪芹安排的《红楼梦》的大结局,是“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西厢记》后四折的结局却是“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崔莺莺修成正果,老夫人得了佳婿,张珙做了新郎,红娘遂了心愿,这和曹雪芹构思的《红楼梦》结局大相径庭。曹雪芹岂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第三,王实甫《西厢记》是二十折,金批本《西厢记》是十六折加四折,而《红楼梦》中却说宝黛“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他们读的《西厢记》只有十六折。在这里,曹雪芹干脆将后四折完全删去了,这是他不采《西厢记》后四折结局的有力证明。金圣叹虽然不喜欢后四折,但它只把它定性为他人谬续,不仅没删,还为它作了评点,精彩的地方还作了充分肯定。曹雪芹不管不顾把它当人体中病变的器官一样彻底割掉,可见其对《西厢记》后四折的排斥。

曹雪芹对《西厢记》的文字是喜欢的,对《西厢记》的结局是不满的,这大约是一般人都可接受的结论。至于其用《会真记》代指《西厢记》是有意还是无意,大家见仁见智。本人观点只属一孔之见,聊备批评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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