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錯失了海洋,不能在錯失星辰,不能錯過這個“大宇航時代”。

造就第343位講者 李洪波

航天科技集團錢學森運載技術實驗室高級研究員

幾百年前,大航海時代有一個文豪,他叫莎士比亞。他借哈姆雷特之口說出了一個人類始終糾結的問題——生存還是毀滅?

作爲一個渺小的個體,我們的未來取決於時代的未來。歷史潮流浩浩湯湯,順之則昌、逆之則亡。

今天我想以史爲鑑,在展望未來的時候先回顧一下過去,瞭解一下現在,然後,我們再去看看未來。

擁擠、競爭、對抗

1957年,前蘇聯把第一顆人造衛星送入太空。1961年,前蘇聯宇航員加加林成爲第一個進入外層空間的人類。1969年,美國宇航員阿姆斯特朗成爲第一個登上月球的人類。

整整六十年過去了。到目前爲止,人類向外太空送入了九千多個航天器,全球有12個國家擁有發射航天器的能力,五十多個國家擁有自己的衛星。幾乎全球所有的國家和人類都在使用衛星導航通信等航天技術的服務。

我們其實進入了“航天時代”。這個時代是什麼樣的?

這張圖,是我的同事基於大小超過十釐米的空間物體軌道數據,製作出的地球周邊物體分佈圖。

我問過很多人,看到這幅圖的時候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他們說感覺是密密麻麻,地球周邊不再是廣闊無垠。

很多人覺得,“空間”應該就是空空蕩蕩的。但是大家看看,有這麼多的人造物體漂浮在宇宙中。密集到什麼程度呢?2009年,美國的衛星和俄羅斯的衛星迎頭相撞,這可能是人類歷史上第一起空間交通事故。

從這時起,人類意識到外層空間不是一個空蕩的區域,不再是可以任意往返了。有人提出,以後要在空間進行交通管理。也許未來在太空中也會開出罰單。

到了2010年,美國的航天政策發佈了一個預判,說未來的太空環境有三個特點:擁擠、競爭、對抗。

爲什麼空間如此繁忙?

因爲衛星非常有用。衛星給了人類千里眼,我們用它可以看清每一家的門牌號。衛星也給了人們順風耳,讓我們可以在萬里之外向同伴喊話,也可以隨時告訴我們你在什麼位置,把你的信息發送到地球的另一端。

衛星如此有用。所以,未來十年,人類已經規劃的衛星數量達到上萬顆,是現在在軌衛星總數的十倍。

2010年,中國的航天發射次數從這一年開始穩定進入世界前三。2014年,中國衛星的在軌總數已經暫居全球第二。2016年,中國的航天發射次數已經跟美國並列第一了。

在遙遠的宇宙深處,人類也開展了一系列非常值得關注的活動。

2014年,旅行者1號探測器在飛行了37年後,飛出了太陽系。這是迄今爲止人類飛得最遠的一個探測器。科學家還不斷派出探測器在火星上開展探測的活動,並說火星上可能存在液態水。

這其中傳遞出了一條信息,那就是人類一直在嘗試開啓一個新的時代。

美國有一位杜樂教授,他向我們提出了一個時代性的問題:哥倫布探索發現美洲大陸的時間,比鄭和下西洋的時間晚了87年。而且,鄭和船隊所用的龍船,根本不是哥倫布所用的小破船可以比擬的。可爲什麼最後發現美洲大陸的是哥倫布,而不是鄭和呢?

這是一個時代的問題。

中國航天人經常自勉說,幾百年前的失誤導致我們錯失了一個時代,以至於中國近代陷入近百年的衰落時期。所以,我們錯失了海洋,不可以再錯失星辰,不能錯過這個“大宇航時代”。

想象一下,這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那時候,你可以自由地往返於月球、火星、地球之間,就像今天你從北京飛到紐約一樣。

曾經有人問我,地球上還有很多事情都沒有解決,你們爲什麼要去探索太空?爲什麼要把錢花在航天上?我說這就好像當年問鄭和爲什麼要下西洋一樣。

如果我們要爲一個時代去投資的話,那這個時代也許就是大宇航時代。

在太空也要互相捅刀子?

但是,在我們暢想新家園的時候,有很多陰影其實是揮之不去的。

上世紀50年代末,人類剛剛把第一顆人造衛星送入太空。僅僅在幾年後,美國和蘇聯就在外層空間進行了大規模的核武器實驗。有一次核武器實驗的最大當量達到了百萬噸級,相當於廣島原子彈爆炸當量的50倍。這一次實驗波及了從夏威夷到新西蘭5900公里的範圍,引起了大停電。

這時期,在外層空間開展了一系列瘋狂的核武器實驗,讓人類非常擔憂。所以到了1967年,聯合國生效了《外層空間條約》,也被冠以“外空大憲章”之稱。它規定人類不能在外層空間部署核武器及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但是這些條約並沒有限制常規型太空武器的開發。所以到了今天,我們可以看到,航天技術中光是用來反衛星的技術就至少有二十多項。

從2007年到2016年這十年間,世界航天的老大——美國,對軟殺傷型反衛星武器的實戰部署經費增長了23倍。

2018年,又有一個消息說美國即將裝備大概兩百多枚導彈。這些導彈實戰部署之後稍做改進,就可以用來攻擊衛星。這意味着現在近地軌道上大部分國家的衛星都可以被摧毀。

除了造武器,美國還在2001年進行了人類首次太空作戰演習。這次演習是以美國戰略導彈之父——伯納德·施裏弗將軍的名字命名的。這位將軍主持了五十年代美國的軍用衛星和彈道導彈的開發計劃。

他曾經說過一句話,說和平利用太空簡直就是“不知所謂”。翻譯過來就是:什麼和平利用太空?你們是在胡說八道!

當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就覺得一股殺氣撲面而來。

迄今爲止,施裏弗太空作戰演習已經開展了11次。從2014年開始,又從原來的兩年一次變成了一年一次。到了去年,美國又增加了一個太空作戰演習,叫做太空旗幟演習。這個演習的不同之處在於,這一次是對部隊進行實戰性的訓練。

我看到這些消息的時候,我就在想,什麼意思啊?是真的想要在太空幹一架嗎?

其實人類目前在太空活動的區間只相當於宇宙空間的近海。這是還沒有開啓遠航,我們就先在澡盆裏互相捅刀子的節奏。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有一大學派認爲太空應該是人類神聖的庇護所,戰火不應該波及宇宙空間。但是隨着時間的發展,另一些學說就認爲,人類這個物種走到哪兒,戰爭就打到哪兒,所以宇宙空間作戰是遲早的事。

如果是這樣的話,

人類是不是真的走出過叢林?

我們是不是把海洋也變成了一個大叢林?

把空間變成了一個更大的叢林?

然後我們又即將在宇宙空間開闢一個更加廣闊的叢林?

這樣的話,人類到底是文明還是野蠻?我們的發展到底意義何在?

我曾經在大英博物館裏看到來自中國的琉璃瓦,非常的漂亮,可它是從民居上硬生生地拔下來的。當時我就在想,這是一個文明古國深深的失落,很悲哀。你錯過了一個時代,衰落了,就被人上樑揭瓦。

但是後來我又好幾次在大英博物館的埃及展區迷路,看到裏邊一片一片的木乃伊和亡靈書。這時候,我就自我安慰了一下。原來上樑揭瓦不是最慘的,這還有被挖墳掘墓的。

我們回望一下大航海時代發生的事情。你可以看到偉大與骯髒同在,輝煌與血腥共存。這是不是我們想要的大宇航時代呢?

走出精神的叢林

以史爲鑑的話我們能不能做點什麼?我們有沒有可能在未來的大宇航時代有一種新的理念,不用再去重蹈大航海時代血腥屠殺的覆轍?

到2017年底,聯合國又通過了一個決議,要成立一個政府專家組以防止外層空間的軍備競賽。

這很好,說明大家繃起了和平利用外空的這根弦。但是我也有一點點悲觀,因爲這種聲音和力量,太弱小了。

現今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還是“叢林法則”。

比如美國副總統彭斯就說過,美國在宇宙空間要像在地面上一樣佔據統治地位。

有時候我就在腹誹,美國都那麼強大了,全世界一半的空間資產都是它的。爲什麼你一定要當老大呢?你當個老二會死嗎?

如果是以“叢林法則”來分析這個問題,它可能真的覺得自己會死的。

爲什麼?“叢林法則”是一個無論是強者還是弱者都會惴惴不安的法則。強者比弱者更加清楚,強者可以對弱者做些什麼,所以更加恐懼。

人類究竟是多麼複雜的一個物種?你看他總是一手抓建設,一手搞毀滅,一直在生存和毀滅之間徘徊往復。

其實我們中華民族的文化,有很多內容是非常有意義的。比如我們教育讀書人,說讀書的目的是要爲萬世開太平,說我們的國士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我們強調的是讓天下安定,止戈爲武,使用暴力是爲了終止暴力。

如果支持這些理念的力量足夠強大,讓它成爲主導世界的理念的話,是不是可以避免在大宇航時代重蹈大航海時代的血腥覆轍呢?

宇宙很大很大,

它能容得下全人類走出叢林,

它容得下人類的期許,

它不需要人類去自相殘殺。

但是宇宙也很小很小,

容不下在叢林法則支配下的野心和慾望。

所以,未來人類的走向,將取決於非叢林法則理念的力量是否足夠強大。

也許有一天,我們真的可以達成一個共識,就是爲萬世開太平,能夠在科技發展的同時,從精神上走出叢林。

也許到了這一天,

人類纔是真正的文明。

那個時候的我們,

可能才能真正地被稱爲文明人。

編輯:漢嵐

校對:其奇

造就:劇院式演講,發現創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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