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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文氏享房族譜十六世照裳公嫡系分支冊錄》對爺爺有簡要表記:“大源,字仰遽名希謨,前清寧邑庠生。同治庚午(九年)九月十四日子時生。湖北政法學堂畢業,歷任常德法院推事,貴州水城縣,南縣法院法官,委石門縣知事。民國五年,(1916年)清末,袁世凱竊取民國大總統位,後妄圖復辟稱帝,源凜然棄官離鄉,赴廣州參加孫中山先生領導的國民大革命運動,民國二十年授湖南省政府督察專員,署寧鄉縣教育局長,財政局長諸職。次年六月十六日縣清鄉保安大隊派兵包圍國民黨寧鄉縣黨部,抓捕縣黨部委員,幹事,進步人士,以及共黨人士十餘人。源亦在內,後經長沙市城防司令干預,纔開釋回鄉,六十二歲告老還鄉。

在本鄉大馬湖文氏享房裕福堂族祠公地修建房屋,興辦族立小學,後在長沙楊林寺也辦了一所小學。聘請資深教師,招收適齡兒童免費入學;開辦織布工廠,招收女工織布,開山造林,倡導植木造福地方。”

後,父親補敘: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不幸中風,臥牀三年有餘,於民國三十四年六月初三(1945年7月11日)酉時去世。享年七十有五。葬大馬湖高峯山下石頭丘巽山乾向有碑圖。

我和母親住的廂房,從玻窗望去正好與爺爺的玻窗相對,中間是塊很大的天井,天井的空地裏栽着兩棵桂花樹,在靠近爺爺的那面還有一棵高大闊葉的芭蕉。四周是開得豔麗無比的月季花。每天早起及晚睡前,母親都要牽着我去爺爺房裏“早請安”“道晚安”。爺爺一直有早睡早起的習慣,他的房裏的牀上掛着雪白飄柔的細傻蚊帳。一張墨黑的古木書桌,桌上端放着文房四寶和疊摞在一起的線裝書,牆上有幅以隸書撰寫的條幅,爺爺說那是先祖文天祥的詩。長大後才知道,是相當出名的那首《過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徑,干戈廖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在條幅下是一套深色的明朝時期的楠木茶几和靠椅,牆的一面有架很大的格子書架,上面放着些書。

每天上午喫完早飯休息一會,爺爺就把我叫到他房裏,坐在他的書桌前,一邊教我認字,一邊讓我握着毛筆描紅。他低沉的渾厚的聲音裏,有股威嚴、嚴厲,“坐要挺腰坐端,握筆要穩,要端直對鼻,一橫要平,一豎要直”,“坐姿與寫字同做人一樣,要穩重、正直。”爺爺的話不多,但要求極嚴。好在我是一個聽話的孩子,言聽計從。每天認五個字,每字寫十遍。爺孫倆就這樣靜待書室,只聽見天井壁牆上掛着的鐘、滴噠,滴噠的聲響,如同潺潺的小溪,流入我的心田,爺爺第一次讓我懂得做人的道理。讓我在自己的人生學習之旅邁出了第一步。

一天,我從外邊玩耍回來,見媽媽在堂屋正中“天地君親師位”的祭祠神龕前恭恭敬敬的點燃兩支紅燭。三柱香,清煙如絲。母親把我拖到後堂洗臉,洗手;又將櫃子裏翻出一套新衣服換上,我問母親是不是要走親戚去喫席呀,母親說你一天天大了,要讀書識字了,長大了纔能有出息。爺爺給你請先生來了。母親把我帶到堂屋,恰逢爺爺陪着一位高大魁梧的年輕叔叔出來,母親讓我快叫歐陽叔叔,我兩手垂直怯生生地向下彎了一個九十度的敬禮,說:歐陽叔叔,你好!又向爺爺鞠躬,爺爺好!。歐陽先生笑呵呵地對爺爺講:小傢伙,生得天庭飽滿,鼻正口方,明眸皓齒,又這麼有禮貌,可教也!呵呵,我喜歡。頓時,爺爺和歐先生都哈哈地笑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陌生人如此誇獎,雖然有點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卻知道是說我好,不然爺爺怎麼會笑得那麼開心呢,

這時,爺爺硬將推諉着的歐陽先生扶坐在神龕方桌前的太師椅上,媽媽遞過蒲團,讓我拜師,行九叩大禮,媽媽在一旁行半跪禮。禮畢,歐陽先生對爺爺,也對母親和我說:“那明天我就上任了”。

聽母親說歐陽先生是湖北武漢大學堂畢業的,因爲身體不太好,回鄉養病,他也有個女兒和我差不多大。要我尊敬先生,聽先生的話,好好學習。

從那以後,歐先生教我背唐詩,那時背誦詩歌,很講究誦和歌。先生先把詩很公整地楷寫在一張白紙上,一字一字先教我識字,然後講解詩意,待我完全認識字後,.再讓我背,他閉目而誦,每一個字連成詞,詞而成句。歌如行雲流水,如銀光瀉地或高亢激越,或低吟纏綿,常使我微微顫動,雙眼凝神專注的注視着他……他有着一雙濃眉,大大的眼睛,充滿着柔情、剛毅。他還常常向我講一些中國神話的故事,如《盤古王開天闢地》、《女媧補天》、《夸父追日》、《燧人氏取火》、《精衛填海》、《嫘祖養蠶》、《羿射九日》、《嫦娥奔月》……。其中我最喜歡《夸父追日》,至今仍記憶猶新。故事講的是:

在古老的北方,天空沒有太陽,終年積雪不化,陰暗寒冷。巨人夸父不願意過這種日子,決定千里跋涉到南方去追尋太陽。

夸父到了南方,看到高高升起的太陽,振臂高呼,請太陽到他們那兒去,然而,太陽依舊高高行去,夸父窮追不捨,沿途追趕,口渴得把黃河、渭水的水都喝乾了,一路奔跑突然猝死在追趕太陽的路上,他隨身攜帶的木杖也應聲落地,被夸父的肌膚血肉浸潤化成一片桃林,結出碩果累累鮮桃。

歐陽先生告訴我,做人就要爲大衆謀幸福,不怕艱難困苦,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歐先生還會講外國的故事,如伊索寓言裏的《烏鴉和狐狸》、《兔子和烏龜賽跑》的故事,克雷洛夫寓言的故事《農夫和蛇》、《勤勞的熊》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晚上我就在母親的枕邊講給媽媽聽,獲得媽媽甜蜜的吻和稱讚。

半年後,在秋葉透黃,紅楓如脂的日子,歐陽先生接受了爺爺的邀請,在裕福堂族小任教,我也正式進入學堂。歐陽先生打開了我幼小心靈的窗戶,讓我看到世間有那麼多美好妙趣的事情,也理解了爺爺的一片慈愛之心。

爺爺有一個好朋友,幾代世交。爺爺讓我稱他壽爺。壽爺也是白鬚長綹,但他的臉是圓圓的,睜着一對圓圓的大眼,圓臉中鑲着一團圓圓的鼻頭,我和姐姐背後戲稱他“圓爺爺”,爺爺是國字臉,清癯俠骨,長眼如鳳,禿頂的頭頂隆起一座如坡的丘地。每當“圓爺爺”乘轎而來,爺爺都顯得分外高興,聽母親說壽爺也是清、民國兩朝的名流紳士。他經常到爺爺房中敘舊談天,到天井客廳對奕,爺爺頭戴東坡帽,兩杯熱茶各端坐一方,每走一子,抬袖捋棋極爲慎重。我站立一旁,凝神注目,不敢輕易走動,只聽山後松濤習習,滿園丹桂飄香,二老童顏鶴髮,神情泰然,如二仙入圖。一個多時辰後,即封子息戰。恭立稱讚棋藝高超。然後,三、四碟小菜,一杯淡酒慢品細酌,笑談古今往事,忽喟然長嘆國弱民窮,對外侮強擄憤慨悲歌,相互扶肩搭背淚灑長襟。人生至老能有如此至交至誠好友,冷暖悲喜與共,不易也!也乃人生之幸也!(節摘自《夾縫——瘋狂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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