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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蘋果將人們在輸入“槍”(gun)這個字時彈出的 Emoji,由一隻寫實主義的手槍,換成了一隻靚麗的綠色塑料玩具水槍。而那時,其他幾家手機廠商和社交網絡平臺的手槍 Emoji 還沒有更改過來。

 

因此,當時人們輸入“槍”這個詞所產生的符號,在 iPhone 上看到的是水槍,在其他人的手機上看到的則是冰冷的手槍。儘管有很大爭議,這種改動還是被越來越多的公司認可,例如 Twitter 也進行了更改。而最近進行更改的是谷歌。

 

谷歌已經在 GitHub 提交了一個對於其 Emoji 字體 Noto Emoji Library 的修訂,在接下來的 Android 新版本當中,也將會以塑料水槍的形式來顯示。未來輸入“手槍”(Pistol)這樣的詞語,則不會彈出任何 Emoji。

 

這種在 Emoji 中“禁槍”的舉措,在航通社(ID:lifeissohappy)看來,說不好會是毀滅 Emoji 的危險一步。


Emoji 是人類的一項重大發明


Emoji,也就是表情符號 ,該詞起源於日語名詞“繪文字”,顧名思義就是使用繪畫形式來表達的文字。稱Emoji 是一種文字,或者是一種語言也不爲過,它可能是最近一段時間人類語言最重大的一項發明。


Emoji 是一項全球通用的語言,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即使是英語、法語、西班牙語,藉着殖民歷史都沒有能完成統治世界的目標,更不用說一幫語言學者閉門造車,想出的烏托邦式的世界語(Esperanto)了。然而 Emoji 卻可以做到讓不同地區的人,不需要刻意學習就能懂得。


這既可以說是一項新的發明,也可以說是迴歸人類文字史的本源。實際上人類的文字發明就是以象形文字作爲開端的,最早的文字,以約定俗成的形式描述某一個東西的簡筆畫,後來才把這些簡筆畫進一步抽象,減少筆數。


文字書寫上的複雜度,隨着人類文明的發展總體呈現下降趨勢。因爲不同文字的排列組合,取代了以往需要通過單個字符才能做到的表意功能。一位叫鈴木曉升的日本人,用書法描寫了日文借鑑漢字的假名的進化過程,首先用漢字來表述日語的音節,然後再將這一漢字寫得越來越潦草簡化,最後和原本的文字截然不同。



圖/Twitter 鈴木曉升


人類不斷探索文字進化的過程中,其實走了很多彎路。還是拿日語舉例子,假名有兩種不同的書寫系統,平假名是爲了方便將日常會話轉變爲文字記錄,而片假名則是爲了研讀漢文書籍。所以初期變成了男性才能書寫片假名,女性必須書寫平假名的現象。一個文字系統居然能分出尊卑,人爲增加了學習、交流的難度。


隨着人類社會逐漸進化得越來越複雜,導致在語言和文字的發展上,複雜度也是水漲船高的,越來越不單純。例如在二戰後韓國和日本的語言體系當中,主要吸收的外來語從漢語改爲了英語,摻雜進不少的英語詞彙。


尤其是在韓國,因爲變化來得太迅速,青少年間甚至都不說“謝謝”,而是說“Thank You”;而各種引進的圖書音像製品等等,片名和主要人名也偷懶直接用了音譯,而不是意譯。


這種語言上藉助外來語的情況,導致韓國和朝鮮兩國的語言文字已經難以溝通,基本成爲兩種不同的語言。這種情況並不能簡單用英式英語—美式英語,中國大陸的語文—臺灣的國語之間的差異來解釋了。甚至,有韓國人爲了幫助脫北而來的孩子適應在韓國的生活,還推出了在智能手機上將韓語翻譯爲朝鮮語的軟件。


直到 Emoji 的出現,回溯遠古象形文字的表意功能,真正把這種文字在發展中不斷產生的分歧,縮減到了最低的程度。


不管你在什麼地方長大,只要接受了基礎的現代教育,你都可以看懂任何其他地方發出的笑臉和哭臉,各種車輛、工具、體育器材、生活用品的圖形。即使被不同的操作系統或網站,以各自的不同風格所呈現,差異其實很小。就像是字體的不同一樣,不影響意思的表達。


個性化表達開始分裂


Emoji 可以被視爲基於人工智能優化的機器翻譯之外,又一種能夠讓全人類實現大同的通天塔一樣的工具。然而,即便是這樣,Emoji 也正在遭受着產生分裂和歧義的危險。


比如墨西哥人抱怨表述食物的 Emoji 只包含漢堡包、雞尾酒、冰淇淋、生日蛋糕等等,而並沒有包含他們的玉米餅。中國人則想辦法要加入餃子。因爲這些訴求而加入的新表情符號,世界上所有人都能看懂,且不會產生誤解。



圖/Twitter 陸怡穎 (Yiying Lu)


到後來,不同膚色的人們開始抱怨,關於人臉和身體部位的 Emoji 只有一種默認的顏色,而這種顏色碰巧是偏向美國白人的膚色。可想而知的,黑人對於這種情況意見最大。


蘋果對自家 iOS 和 macOS 系統中的 Emoji 做了改動,將涉及到人臉和身體部位的表情符號製作出了不同膚色的版本。單一的一種表情,竟有六種不同的變體。在鍵盤上長按某個表情符號,將會多出幾個相對應的膚色。在選用其中一種膚色之後,除非今後刻意更改,否則將默認一直顯示這種膚色的 Emoji。


然而到了2016年,蘋果首度做出的“禁槍”舉動,引發了巨大的爭議,因爲這個改動在不同的操作系統及不同的用戶羣之間產生了歧義和誤解。


最起碼,即使是膚色不同,在不兼容的舊版系統或未及時修改的網站上,所顯示的 Emoji 表現的人體動作和表情還是一樣的,不怎麼會引發交流上的問題。然而,如果在一方的手機上看到的是真槍,另外一方的手機上看到的是水槍,那麼有可能一方會以爲這是對人身的威脅,而另外一方會以爲是在開玩笑。


這種誤解弄不好會引發嚴重的後果。早在2014年,歐美法律專家就開始討論用 Emoji 表達死亡威脅在法庭上是否可以作爲證據。只要用一個“槍”加上一個“臉”,就能明確傳達“我要殺了你”的意思。


虛擬物品是否神聖不可侵犯?


在美國,雖然禁槍依然要面臨長期而艱難的博弈,但是對於可以獨斷專行的商業公司而言,對他們的系統做出“禁槍”的修改則是易如反掌。蘋果和谷歌以及其他許多硅谷公司,都堅定支持“禁槍”,所以應該不會對這種有希望減少暴力行爲的改動有太大的牴觸。


然而,這也許意義不大。例如,你無法將現在仍在使用的金屬“刀子”的 Emoji 改成不那麼有害的,其他看起來像刀的東西,比如輸入“刀”,顯示“剪刀”還是“鉛筆刀”?抑或是“指甲刀”?


而即使是“刀”被禁用了之後,普通的“石塊”“磚頭”也可以作爲武器,也可以發一個“火”表示放火什麼的。你可以禁用一種殺傷力大的武器,但你無法以此來禁止暴力。


這種對於表情符號的隨意增刪,也無意中引發了另外一種擔憂。現實中收繳個人物品需要執法成本,但在虛擬世界中,理論上不存在這一成本。如果我們戴上VR/AR設備,進入了由商業公司提供的虛擬現實環境當中,是否一切物品的生殺予奪的大權,都可以被這些公司的管理員在瞬間之內完成?


例如,如果有人創造出武器,被管理員發現,他眼睜睜看着自己手上的手槍消失不見,或者突然間轉換成一把綠色的玩具水槍。這會給沉浸於虛擬世界當中的人們帶來更多的不安全感。如果我在虛擬世界當中購買了一把手槍,這把手槍是否算是我神聖不可侵犯的私人財產呢?


“禁槍”傷害了 Emoji 的根基


說回 Emoji。


Emoji 已經成爲塑造現代文化的一部分,而且誕生出了各種變體和活用方式。雖然各種表情符號的表面意思大家都能懂,然而因爲對同一個事物的叫法,在不同語言中發音不同,使用諧音方式來組織的表情符號,還是讓各個國家之間產生了只有本國人能懂的暗語。


在美國,有人嘗試用表情符號來重寫碧昂斯的流行歌曲《醉在愛裏》,被博物館收藏。而在中國,春節期間流行過一個段子,讓人們猜用 Emoji 組成的名字,分別代表了中國互聯網當中的哪幾位大佬。




正確答案是“朱嘯虎、陳偉星、馬雲、李彥宏、馬化騰、張一鳴、周鴻禕、劉作虎、張小龍、餘承東、張勇“。美國人(和部分中國人)猜不出。


即便如此,表情符號本身在表達原本的意思時,依然具備全球通用都可以識別的特點。要知道,即使是給殘障人士看的手語,以及各個國家的盲文,也是在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意思,不同國家的殘疾人之間是無法互相理解的。


Emoji 正因爲在跨設備、跨網站、跨人種之間能夠實現統一的國際標準(Unicode),所以纔有了今天的地位。我們有一個世界表情日(7月17日,這是因爲 iOS 上的“日曆”符號寫着這個日期),我們也有一部專門講述 Emoji 冒險經歷的大電影。


但是歸根結底,就算蘋果,谷歌和Twitter等科技公司,在這次“禁槍”中並不帶有其他的隱喻,他們這種直接將“金屬手槍”換成“水槍”的行爲,還是深深傷害了 Emoji 存在和發揚光大的根基。這些公司應該從我們現實生活中用的語言文字那裏吸取教訓。有些詞語如果因爲不雅而被禁用,人們只會換一種方式來表達同樣的概念,直到新的方式也被禁用,那人們就找第三種方式。


語言文字被髮明出來,本意是爲了交流。因此,它無法屏蔽現實社會當中的醜惡,而只顯示現實中的美好。它會百分之百地把這個社會的每一面都呈現出來。只有忠實地記錄和呈現所有,而不刻意做扭曲的語言和文字,纔是優秀的,有生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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