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去過的最好的書店在新德里和白沙瓦。有書,有店,有潦倒的春風一地,度人無數。不似我國的書店,水軟風淸,咖啡四溢,賣茶,賣布,賣昏黃的文藝範,醉的文青們捧着老文青的微言大義頓悟萬千。

去年在新德里公幹,住在娜迦花園。代理商跟我說,少喝水,別喝奶,多坐小tutu,千萬別打車。停電了就去逛逛旁邊的Faqir-Chand&Sons書店,是印度最好的獨立書店之一。從51年一直開到現在,他從小蹭書讀到大。望着他1000多度的近視眼鏡,我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合作伙伴40多歲,畢業於比麻省理工還牛逼的印度理工。雖然身份證上的等級劃分提示他長大後應該接父親的班,爲街邊奶茶店燒製黏土一次性茶杯。然而他卻通過勤學苦練成爲印度醫療設備分銷領域的大拿。此中心酸,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Faqir-Chand&Sons書店在娜迦花園旁的巷子裏。他的樣子,符合我對理想書店的要求。門臉很舊,但是舊的讓人覺得他生意很好。木地板木桌子,全是英文原版書,擁擠雜亂,擺放不成體系。看似是隨意碼放的,但是一眼掃過去你會爲老闆的排列組合的內在邏輯會心一笑。不知道想買什麼書,但是總能隨手拿起想看的書。老闆坐在櫃檯裏喫石榴,連喫帶撥,嗶哩啪啦,相當帶勁,充滿了生活的昂揚本真,帶着書店該有的隨遇而安。我國很多書店很像茶館,很像咖啡廳,又很像生活館,就是不像書店。充滿了社交功能和商業元素,它讓你相信你在這裏會約到好朋友,就是不願意相信在那裏隨便拿起一本書能進入另一個精神世界。很多書店充滿了隨行就市的寬容平和,什麼書都願意賣,只要有人願意買。大約是因爲租金太貴,營業歷史太短,碎片時間太多,實體店壓力太大,我很願意去分析和理解爲什麼國內的理想書店太少,我想,這一切並不能怪書店業者。去過一次就上癮的Faqir-Chand&Sons書店讓我在新德里的每一天都想去逛逛,幾次夜間停電中的秉燭而讀,更是讓我有回到少年時代的錯覺。

書店是一個城市的刀刃,整齊的切口下面是整個城市的精神世界。

白沙瓦被譽爲世界恐怖襲擊之都,在阿富汗邊境線。我到訪之前,塔利班剛剛血洗了一座政府學校。破敗的城市,被遺忘似荒原。揚塵飛舞的街道,傾瀉着白日悠光。酒店保安反反覆覆的用排查炸彈探測儀在我們的SUV上掃描。公司請的安保小組會不斷提醒我們,下車辦事的時候,車上最少留一個人,因爲怕會有人在車裏安爆炸裝置。僅次於喀布爾和巴格達的恐襲之都,名不虛傳。Faruk書店就在白沙瓦的巴扎旁邊,巴扎旁邊還有販賣槍支的underground market。魚龍混雜,人聲鼎沸。也是一家半個多世紀的書店,印巴還未分治的時候,老Faruk就在巴扎附件買下了這個物業作爲書店。門頭很小,開間很大,藏書浩蕩,按語言的類別粗粗分類。英文,烏爾都語,梵語,普什圖語,波斯語,阿拉伯語,還有日本人捐的日語書。比印度的書店更整潔,老闆帶着穆斯林知識分子那種一絲不苟的敬畏之心守着白沙瓦的精神堡壘,也守着白沙瓦的血肉之軀。Faruk躲過了三次印巴戰爭,塔利班的爆炸,美軍無人機的偶爾誤炸。我去的時候是1月份,雪剛停,有朔風穿堂而過,老闆把爐火添旺,木柴燒的噼啪作響。老闆70多歲,精神矍鑠,並不能感覺到他是一個天天活在戰爭陰影下的人。哪怕明天塔利班又來血洗,也今晚也要拍雪進屋,守着爐火,讀本好書,足矣。我在Faruk店裏也看到了《午夜的孩子》、 《微物之神》、《罌粟之海》和《失落的遺產》等印度現當代作家的書,碼放在前排,毫無偏見。

白沙瓦,還活着。自由堅韌,兼容幷包的知識分子精神還活着。最好的書店,還活着。

放眼國內,深圳的舊天堂是不錯的。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書店會出現在一個只有三十年曆史的城市。負責選書的人叫“介詞”。他獨特的眼光和四位股東的默契,打破了國內書店進“偏書”必定悲催的怪相。他說“深圳只要每一百個人有一個人喜歡看這裏的書,我們就能生存,愛讀書的人能在這裏找到同類。”很好很強大,而且我估計華僑城創意產業園給了他免租……

書店就是一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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