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上不了抗金戰場,就去闖蕩青樓歌壇?

可以這麼說,是寫作重塑了辛棄疾的生命。他通過永不屈服的姿態與意志,用詞作宣泄着雄心,抵抗着懦弱與退縮,甚至抵抗着衰老與死亡,使得自己在抗金戰場軟了以後,在青樓歌壇硬了起來。

(1)看吳鉤,拍欄杆——無人鳥你

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先想象這首宋詞描繪的畫面:

一個老兵在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的營帳裏無法入睡,借酒澆愁,直至乘着醉意,把油燈挑亮,對着燈光擦拭欣賞戰劍,做夢般回到了號角連天的軍營,依稀重見一場從沙場點兵,到戰馬飛馳,響箭如雨的悲壯廝殺。

這樣的畫面讓我猜想,那個挑燈看劍的老兵要麼是個赤誠報國的勇士,要麼是個戰爭狂人。

好在,詞的最後兩句告訴了我們答案:他是個渴望爲國而戰,贏取生前身後功名的英雄。只可惜年紀大了,雙鬢已經斑白,空有壯志難酬的悲憤。

不錯,這首自畫像般《破陣子·爲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的詞作,就是出自南宋英雄詞人辛棄疾之手。其實,在寫這首表達抗金夢想的詞作時,他早已確認過皇上的眼神,那就是忘了北方的金人吧,朕只要能保證在臨安(杭州)平平安安地坐穩龍椅就行了。

辛棄疾上不了抗金戰場,就去闖蕩青樓歌壇?

但辛棄疾還是要固執地當個槓精,整天“抗金抗金”地糾纏不清。

看看他在《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中又寫了什麼: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裏,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

又是“看吳鉤”(吳地製造的鉤形刀),又是拍欄杆。但現實就是這麼殘酷,與理想隔着的可不是幾條街的距離。那個被杭州西湖暖風吹得醉醺醺的南宋皇上和一班大臣就是假裝看不見你,聽不懂你,就是無人鳥你。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請求那些青樓酒肆的少女,來擦一擦一個英雄的淚水。

至於沙場戰事,你就在喝醉酒時看看劍,在遊覽江南名勝時拍拍欄杆,過過乾癮吧。

辛棄疾上不了抗金戰場,就去闖蕩青樓歌壇?

(2)金戈鐵馬?——只能想當年

流着英雄淚的辛棄疾可不是矯情地在演戲給別人看。他可是有着英雄的基因,拋灑過英雄的熱血。

辛棄疾出生於公元1140年,那時大宋的北方領土已經淪陷於金人之手,包括他的出生地濟南在內。他的祖父辛贊雖然被迫在金國任職,但強烈的愛國心讓他覺得自己與金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他“身在曹營心在漢”,立志要當個臥底的內鬼,希望有機會爲南宋朝廷提供抗金的情報,甚至想親自拿起武器和金人決一死戰。

辛棄疾在《美芹十論》記載,祖父常常帶着她“登高望遠,指畫山河”,讓少年辛棄疾親眼目睹漢人在金人統治下所受的屈辱與痛苦,樹立他恢復中原、報國雪恥的壯志。

辛棄疾沒有讓祖父失望。紹興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金主完顏亮大舉南侵,淪陷區的漢人實在忍受不了金人的殘酷壓迫,紛紛起兵反抗。濟南農民耿京領頭組建了一支聲勢浩蕩的隊伍。

爲了響應耿京的義舉,二十一歲的辛棄疾,也乘機拉起了兩千人的隊伍投奔耿京。一開始,耿京對這個前來投軍的秀才並沒太在意,只讓他在身邊做了一個打雜的祕書。但第二年發生的一件事,極大地彰顯了辛棄疾的英雄本色。

當時,金國軍隊內部矛盾爆發,完顏亮在前線爲部下所殺,金軍倉皇向北撤退。辛棄疾奉命南下杭州向南宋朝廷報告軍情。他在完成任務返回的途中,卻聽到耿京被叛徒張安國所殺、義軍潰散的消息。

義憤填膺的辛棄疾立即召集五十多人組成敢死隊,乘夜衝入幾萬人的叛軍大營,奮勇追殺叛匪。張安國被他追得魂飛魄散,跌下戰馬,跪地求饒。但已經憤怒到負容忍的辛棄疾怎麼可能饒了他,他連夜把叛徒押回建康(南京),交給南宋朝廷處決。

但能讓他爽爽施展一腔孤勇的,一生中也就這麼一次,此後便只能空懷着英雄壯志。因爲在抗不抗金的問題上,他和皇上從來就沒有同在過一個頻道上。

雖然他的一生都在衆裏尋它千百度。但通通都是白搭,那當“孤膽英雄”的機會再也沒有出現在燈火闌珊處。“金戈鐵馬”的美夢,一直都只能是想想當年。

辛棄疾上不了抗金戰場,就去闖蕩青樓歌壇?

(3)步入仕途,但抗金纔是激發他鬥志的春藥

由於在義軍中表現出了超凡的膽識和勇敢,他那“孤膽英雄”的傳奇一時名震朝野。宋高宗一激動便任命他爲江陰籤判,二十五歲的辛棄疾開啓了他在南宋的仕宦生涯。

英國作家蕭伯納說:“人生有兩個悲劇:一個是萬念俱滅,另一個是躊躇滿志。”辛棄疾的一生卻將這兩個悲劇都收入了囊中。

先說他的“躊躇滿志”:

剛從抗金前線來到後方爲官時,他還看不清南宋朝廷對金人的畏懼忍讓。又因宋高宗曾讚許過他的英勇行爲,不久後即位的宋孝宗也一度表現出想要恢復失地、報仇雪恥的銳氣。這使得辛棄疾誤判了形勢,熱血賁張地寫下《美芹十論》《九議》等著名的抗金北伐檄文建議,躊躇滿志地等待着揮師北上。

然,並卵。現實是殘酷的。再看他的“萬念俱滅”:

很快辛棄疾就發現,他那些鼓舞民心,被民間廣爲傳頌的抗金檄文和行動方案在朝廷卻反應冷淡,被擱置一邊。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本來就沒有抗金決心的宋高宗、宋孝宗因爲畏懼義軍惹事,竟將義軍解散,把他們分割安置在淮南衆多州縣的流民中。

而朝廷看中他辛棄疾的也絕不是什麼抗金猛人,而是組織和辦事才能。他哪裏知道,自己的人生之路,早已有皇權爲他規定好。就像被綁定在朝廷量身定製的一條鐵路上,他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線走,根本沒有越軌的可能。

於是,在接下來的二十多年裏,他先後被派到江西、湖北、湖南等地擔任轉運使、安撫使一類的地方官職,負責管理民政和社會治安,連金人的毛都沒讓他看。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觮,漢箭朝飛金僕姑。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鬚。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鷓鴣天·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時事,戲作》

這首在回首英勇往事時一氣呵成的落魄壯烈之作,深刻表達了一個報國無門、壯志難酬英雄的無奈和悲憤。

由此可見,只有抗金才能成爲激發辛棄疾鬥志的春藥,而一個俗事纏身的官吏只能使他這樣以英雄自詡的人萎軟下來。

其實,這個愛憎分明、一根筋的人已經是一個英雄了。但他一直都不很自信,一直都覺得自己只是個未遂的英雄。因爲他堅信,真正的英雄只能產生在戰場,而不可能養成在官場。

在一個已經失卻了生養英雄土壤的時代,辛棄疾就像一隻折了翅膀的雄鷹,既不知道怎樣取悅他所無法選擇的時代,又不知道逆時代而動的路在何方。所以,這個生猛執着,懷揣野心的詞人,哦,不,軍人被著名美學家李澤厚稱爲“偉大的孤獨者”。

辛棄疾上不了抗金戰場,就去闖蕩青樓歌壇?

(4)在冷漠的世界裏用赤子之心漂泊着

在理想與現實巨大的落差中,辛棄疾開始了中年的人生。他用行爲的隱忍掩飾着出世的雄心,在冷漠的世界裏用赤子之心漂泊,在漆黑的長夜中用精神的孤燈泅渡,在無聊的生活中創造自我安慰的歡喜,成就了許多軼聞佳話。

淳熙七年,四十一歲的辛棄疾第二次知州南昌併兼江西安撫使。和第一次這個任上時草草安頓家眷,準備隨時抽身返回戰場相比,這一次他打算在上饒建造一座園林莊園,和家人長住。

第二年春,一座帶湖閣樓亭的園林莊園開建。根據當地一處湖泊周邊的地形山水,他親自設計了“高處建舍,低處闢田”的莊園格局,取名爲“稼軒”,以此自號“稼軒居士”,並囑咐家人說:“人生在勤,當以力田爲先。”此後二十年間,除有兩年一度出任福建提點刑獄和福建安撫使外,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此隱逸閒居,在莊園附近的鵝湖山、靈山、博山等地尋古覓幽。

六年前的農曆六月初三至初八,他曾和著名學者朱熹、呂祖謙、陸九齡、陸九淵等在鵝湖寺舉辦了中國哲學史上著名的“鵝湖之會”,將鵝湖打造成了文化勝地。

七年後的一個冬天的傍晚,病中的辛棄疾正在憑窗遠眺,欣賞雪景。突然看見夕陽輝映的遠方白路上,一人騎着大紅馬直奔他的莊園而來。辛棄疾兩眼一亮,病痛全消,轉身下樓策馬相迎。

來客是他的老朋友,名叫陳亮,是南宋思想家、文學家,和辛棄疾一樣爲人才氣超邁,喜談戰爭軍事。

倆人在莊園前的石橋上下馬相擁,感慨萬端。在隨後十來天的相聚中,縱談國事,爲大宋的山河殘缺痛心疾首,並拔劍斬坐騎,盟誓爲統一大業奮鬥不止。

與陳亮別後,辛棄疾抑制不住雄心壯志,奮筆疾書《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以明滿腔的愛國之情。

後人爲紀念這次文壇佳話,將這次辛陳會稱爲第二次“鵝湖之會”,將莊園前的石橋稱爲“斬馬橋”,並在橋旁修建了斬馬亭。至今,當地還流傳着辛棄疾和陳亮“斬馬盟誓”的故事。

還有一則軼事,可見辛棄疾的爲人。

南宋大理學家朱熹病逝時,他的學說被當局宣佈爲“僞學”。迫於當權者韓侂冑一派的巨大壓力,許多朱熹的門人弟子都不敢前往弔唁。

但因爲朱熹欣賞辛棄疾的氣節性情,贊同他堅持對金作戰,反對議和的政治立場,所以辛棄疾毫不猶豫挺身而出,不畏強暴,前往哭祭,並留下了一句名傳千古的悼詞:“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

這正是辛棄疾的英雄本色,他從來不鳥暴力,他只用心中的一杆秤來左右行爲,來彰顯正氣。而不屑用私慾來回避真理,來苟且偷生。

辛棄疾上不了抗金戰場,就去闖蕩青樓歌壇?

(5)上不了抗金戰場,就去闖蕩青樓歌壇

著名國學大師王國維先生在他的《人間詞話》中說,人生有三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其中逼格最高的第三境就是引用辛詞來作形象說明的。那首《青玉案·元夕》是這樣的: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即便是英雄,面對無法改變的命運,有時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雖老,但尚能喫飯的辛棄疾也不能例外。

縱然對他來說,威脅最大的還不是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他畢竟還有朝廷的一份俸祿可拿。但活着的意義在哪裏,還有沒有實現理想抱負的希望?他真的不知道答案了。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爲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醜奴兒·書博山道中壁》

那時,他從一個戰士落魄成漂泊江湖的遊俠,像一個時代的局外人,困惑着自己的身份,想說話,想表達,但無人肯聽,只能把滿腔的心事當作悄悄話說給自己,只能在“醉裏挑燈看劍”時獨自吟哦,只能在迷茫彷徨中體驗一種徹底的孤獨絕望。

但人的本能總是渴望搭救內心深處的孤獨,總是要不斷地尋找命運的下一個機會。

其實,對辛棄疾來說,找到這下一個機會並不太難,只是此前他不大願意面對罷了。那就是,他除了是個戰士,是個自我期許的英雄,他還是個思想家,還是個詞人。

那就用自己的歌詞,去勾勒這個風起雲湧的時代,來滿足一個折翅的英雄對馳騁沙場的浪漫想象吧。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風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摸魚兒》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不自由。——《鷓鴣天·代人賦》

錦書誰寄相思語。天邊數遍飛鴻數。一夜夢千回。梅花入夢來。漲痕紛樹發。霜落沙洲白。心事莫驚鷗。人間千萬愁——辛棄疾《菩薩蠻》

真是不勝枚舉。這些憂傷柔軟的歌曲,一時間唱響臨安、建康(南京)、揚州、姑蘇(蘇州)等江南城鄉,使得在抗金戰場軟了以後的辛棄疾,迅速在青樓歌壇硬了起來,成了南宋娛樂界頭號扛把子人物,讓人們見識了一個失意英雄的特別柔腸,也成就了他那另一面的高度與力量。

辛棄疾上不了抗金戰場,就去闖蕩青樓歌壇?

(6)在“聽取蛙聲一片”中了卻殘生

似乎也有過迴光返照的時刻。

嘉泰三年,六十四歲的辛棄疾被主張北伐抗金的主戰派啓用,被任命爲紹興知府,兼任浙東安撫使。浙東安撫使是一個主管軍政事務的大員,這讓辛棄疾精神一振,雄心再起。

第二年,他晉見宋寧宗,極力向皇上灌輸金國“必亂必亡”的歷史趨勢。宋寧宗頭腦一熱,命他到抗金前線的鎮江當知府,並賞賜他一條表示政績顯著的黃金腰帶。

但最終又是個曇花一現的短暫夢幻,任憑辛棄疾怎樣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朝廷就是不下達讓他統兵打仗的命令,而始終讓他處於“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鷓鴣天·送人》)的尷尬境地。

這一次,辛棄疾不願意再當傻瓜了,他已經十分明白,此生不可能在“了卻君王天下事”中贏得生前身後名了,在“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髮蒼顏”的現實面前(《清平樂·獨宿博山王氏庵》),他早已忍痛割去了那些已經烙印在自己心肝上的,被金人佔領着的山河的名字,把“夢裏挑燈看劍”變成獨自珍藏的一個美夢,然後徹底皈依文學,在“聽取蛙聲一片”中寫詩填詞了卻殘生。

所以,當他再被任命江陵知府、兵部侍郎等官職時,想都沒想,就一口拒絕了。

他開始對自己這根廢柴進行改造,殫精竭慮地尋找着怎樣用詩詞撩撥讀者的G點。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清平樂·村居》

讀這樣的詞,你會發現,它和辛棄疾的人生一樣,是他那一把雙刃劍的另一面。當馳騁沙場的強悍那面崩毀後,他的詞也就從豪放的那刃滑向了婉約的一側。

讀他這些婉約詞,讓人有些傷感:年輕時那麼斬釘截鐵的漢子,老了的時候也會柔軟起來,也會任歲月的風塵將往事和雄心吹成一聲嘆息。

開禧三年(公元1207年)秋,六十八歲的辛棄疾大呼着“殺賊!殺賊!”在江西鉛山去逝。悲壯的情景,讓在場的人淚奔不止。

辛棄疾的一生,像極了千百年來每一箇中國仁人志士的縮影,不僅僅在南宋,在每一個國破家亡的時刻,他們不都是一直、也只能在夾縫中徒勞吶喊嗎?

辛棄疾上不了抗金戰場,就去闖蕩青樓歌壇?

(7)爲豪放派貢獻教科書式的傑作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這首《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是辛棄疾鎮江知府任上,登臨北固亭憑高望遠,觸景生情,撫今追昔時寫下的感懷,是他知名度最高的代表作,也是他贏得豪放詞教父美名的巔峯之作。

詞中典故較多,需要翻譯一下:

眼前這歷經了千古的江山仍是一如既往,卻找不到東吳英雄孫權在此定都的地點了。跳舞唱歌的水榭高臺和風流往事,總要被風雨吹打成而去。斜陽照着野草、樹木和平常的街巷小路,人們說,宋武帝劉裕(劉裕小時候家境十分貧寒,母親在他剛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家中長輩同情他孤苦伶仃,收之撫養,寄奴的意思就是被寄養的小奴才)曾在此居住。想當年,他可是縱馬揮刀,像氣吞萬里的猛虎一樣勇猛啊。

然而,元嘉年劉裕的兒子劉義隆草率北伐,想效法漢將霍去病遠征匈奴,卻沒能像他那樣封狼居胥山而還,結果只來得及回首北望一眼,就一路倉皇南逃。已經四十三年了,在極目遠望中,我還記得那時金兵南侵戰火中的揚州路。怎麼能夠回首啊,(現在)盤旋着啄食祭品的烏鴉、迴響着祭鼓之聲的佛狸祠,原來卻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小名佛狸)兵鋒南下,在長江北岸建立的一個行宮。現在還有人問:廉頗老了,還能喫飯嗎?(戰國時趙國名將廉頗晚年奔魏。後趙王反思,派使臣探望。使者收受了廉頗仇人的賄賂,回去稟報趙王說:“廉頗雖老,還能喫飯。然而,在與我坐在一起的片刻間,竟拉了三次屎。”趙王聽罷,沒有再重新啓用廉頗。)

這首隱逸着壯志未酬的豪放感懷之作,一直以來,帶給讀者的都是強烈的嗨,爽,燃的感受。

但我卻體會到了他那奔騰的熱血中交織着驕傲與悲傷的複雜脈搏,既充滿力量,又脆弱無助。而後者,似乎更爲有力地擊中了我的心靈。所以我不太認同把辛棄疾的詞簡單地說成爲“豪放詞”,因爲他那豪放的嘯傲中其實都交融着許多的無奈與憂傷。

如此看來,《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就不僅僅是一座古亭歷經歷史風雲的史詩,也是隱喻着作者生命歷程的史詩,同時也是一部隱喻着一個動盪不安的時代所有人的命運史詩。它通過借古喻今、含沙射影所表達的對金人南侵,和大宋朝廷所作所爲的感受,其實也是那個時代普通民衆對國難家仇的共同感受。

辛詞的美正源於他這種壯志難酬的傷痛,源於他淋漓盡致地怒吼出了擁堵在人們心頭的共同呼聲。

而辛詞能做到這一點,則是源於,一隻折翅的鷹隼,因爲不能飛翔,目光反而會變得更加銳利和深邃,更能夠從風聲中捕捉長空的箭矢,也更能夠從自己的傷口中感受到家國的疼痛。

說到豪放詞,我們都知道有兩個代表人物。那就是北宋的蘇東坡和南宋的辛棄疾。他倆分別以《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和《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豎起兩峯豪放詞的雙子座,讓人們仰望了千年,瘋狂打call了千年,並還將繼續爲人們仰望下去,瘋狂打call下去。

可以這麼說,是寫作重塑了辛棄疾的生命。他通過永不屈服的姿態與意志,用詞作宣泄着雄心,抵抗着懦弱與退縮,甚至抵抗着衰老與死亡,使得自己在抗金戰場軟了以後,在青樓歌壇硬了起來。

辛棄疾上不了抗金戰場,就去闖蕩青樓歌壇?

【作者簡介】宋執羣,生於一九六零年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梅雨》《望海門》,長篇文化散文《錦上姑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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