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收到一條短信，來自我已經四年多沒聯繫的高中同學。我們大致聊了一些畢業後的打算，他告訴我自己的經濟壓力很大，房貸車貸除外，還要撫養一個兩歲的孩子。他是我公立高中的同學，墨西哥人，那屆高中畢業生裏，他是我知道的第24個結婚生子的人。當然這個數字說明不了任何事，我回去翻了下所有公立高中和私立高中同學的Instagram，現在回想起來，在公立高中的9個月，我看到了最真實的美國。

我公立高中的畢業典禮

我在美國上了一年公立高中，兩年私立高中。美國公立高中只允許接受短期的交換學生，法定時間限制爲1年，所以學生學習年滿一年後必須轉學到私立高中或者回國學習。當然有綠卡另說，我所認識的大部分美高留學生都選擇了直接去私立學校就讀。我不會討論公立和私立的教育水平，甚至好壞，相信大家也知道答案，畢竟一個是免學費，一個是平均一年三萬刀的學費。學費決定了一個學生餘生看到的，聽到的和感受到的。

我就讀過的公立高中

交換生要就讀的學校是隨機分配的，當時同行的交換生大都被分配到其他大城市的同一所高中，有的在紐約，有的在邁阿密。我所在的公立高中位於美國南部州的一個無名小鎮，黑人比例居多，這鎮上兩千多名高中生都在鎮上唯一的一所公立學校上學。在美國，只要這個家庭正常交稅，孩子就可以免費就讀當地的公立學校。這也就意味着公立高中沒有門檻，書呆子和毒販在一起上課，富二代和貧民窟的孩子一起喫飯。

這是我對美國校園的初印象，每週校警至少出動三四次， 好像每天都在演電影，主角是每天一起上課的同學。先說校園暴力，暴力的起因一般有三種：1. 幫派約架 2.情感糾紛（誰睡了誰馬子之類的）3. 就是看你不爽。鬥毆的時間一般是中午喫完飯。學校分兩批喫飯，中間有40分鐘間隔時間，學霸會早早地去圖書館寫作業，剩下的人會在學校大走廊散步晃悠。可能是我介於晃悠和圖書館之間，每次轉身要走向圖書館時都會聽見身後有人大喊：“Bitch, Imma fucking kill you.” 一開始看我都會心跳加快，想勸架又不敢，尤其是女生打架，頭髮都薅了一地了還不住手，但慢慢地我無恥地成爲了起鬨的第一羣人。

高中的大走廊

幫派約架一般會提前通知學校所有學生，這樣他們就有觀衆了。所以有時候中午餐桌上的話題會是XXX一會兒要和XXX約架了，我覺得XXX會贏之類的。我之前一直不能理解爲什麼不在放學後約小賣部門口打，後來知道這是他們向學校宣稱自己幫派地位的最好方式。也可能是打起來有校警拉着，掙足了面子還毫髮無損，頂多寫份檢討。

左邊深色衣服的白人小哥最後去了麻省理工

“美國大麻最多的地方是公立高中的廁所。”大麻在美國的泛濫程度無需我多言。讓我驚訝的是毒販在學校內部建立起的一張犯罪網，他們熟知這張網裏每個人的課程表，默契到不用提前約好就會在同一時間在最安全的廁所交易，一條短信就可以掌握任何一個學生的資料。

我在公立高中聽聞最嚴重的一場暴力就是因爲毒品糾紛。起因是因爲學校最大毒梟搶了一黑人小哥的唯一客戶資源，黑人小哥氣不過來學校的時候藏了一把刀，在放學前最後一節課的時候衝進毒梟的教室，朝着腹部捅了一刀。那天救護車警車和記者都來了，學校一直shutdown到很晚才放學。

事發當天我透過教室窗戶的偷拍

在我的公立高中，有許多的移民學生，但我是唯一真正意義上的外國人，說着不流利的英語，講着關於中國的奇幻經歷。我的美國曆史老師和政治老師分別是學校的籃球隊教練和橄欖球隊教練，他們對中國文化頗有了解也深感興趣。久而久之，他們成了最照顧我的兩個老師。而這件事妙就妙在，他們特地關照自己的隊員要罩着我，別讓我受欺負——要知道這幫人是沒有人敢惹的。所以除了偶爾因爲英語和種族受到的排擠之外，我這一年的日子過得還算輕鬆。

客場的籃球比賽

對美國重新認知的開始，是從一次“家訪”開始的。學校的橄欖球隊裏有個黑人小哥，叫CT，是隊裏的踢球手，也是我的隔壁鄰居。有天一起坐校車回家之後，他邀請我去他家喫晚飯，經過我住家的同意後，我來到了這個門前停着一輛報廢卡車，破舊不堪的房子。

乘坐校車

CT的房間裏除了書桌，只有一張上下鋪的牀，他睡上面，妹妹睡下面。“我爸在我8歲的時候因爲販毒就被抓進去了，我媽在沃爾瑪工作，生活挺他媽艱難的，我們有時候還要靠政府資助（Welfare）過日子。”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接着打開了書桌最底下的抽屜，“看到這把手槍了嗎，這是我爸的。你開過槍嗎，一會兒帶你到後院樹林裏開幾槍，子彈算我頭上。”我一邊小口喝着他自己做的冰茶，一邊委婉拒絕了他。

猜猜哪個是CT

他媽媽回到家以後特別熱情地接待了我，看得出來在見多了黑幫的日子裏，她對我這個毫無幫派氣的客人非常喜歡。她對我說了一句話，而到現在，我都還記得聽完這句話時的感動和熱血。她說：“我可能沒文化，但是有誰敢欺負你，老孃一槍打爆他的頭。”

接下來的幾個月裏，我被不同背景的同學邀請去家裏做客或是參加他們的party。 有住在卡車集裝箱裏，放學繼續去工地上搬磚的墨西哥同學；有住在豪宅，打算畢業後繼承家庭房地產事業的富二代；有和老媽一起抽麻的小毒販...... 每一次的“家訪”勾勒了每一筆“真實美國”這四個字的樣子。我覺得不管是哪個社會，有人在享樂，就一定有人在煎熬，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應世界。真實沒有絕對的解釋定義，當它作爲掩飾的反義詞時反而比較好理解——沒有掩飾，就是真實。扒開了衣服，你選擇看還是不看？

我愛我的私立高中，每年感恩節都會開車回去看母校，這裏沒有任何diss私立的意思。

美國是個混亂的地方，但是在私立高中，我覺得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按照秩序運轉。這無疑對學生的成長來說是一件好事。私立高中會選在相對發達的中心地段，學生們也大都來自富人區，就好像有些東西你看不見，他們就不存在這世上。

我就讀過的私立高中

對我來說，私立和公立的最大不同是交友。公立高中包涵一切貧窮和富有，社會精英和渣子，這就是一個獨自闖蕩的小世界，但這個小世界還沒形成階級，交朋友全靠真心，你給我糖喫，我罩着你；你背叛我，我弄死你。就這麼簡單。

而私立高中本身就是階級，都是富家子弟，攀比都是常態。私立高中一般在200-500人左右，很多人都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這也導致私立的朋友圈非常小，在這個朋友圈裏，不僅他們彼此瞭解，他們的父母也經常是生意上的夥伴。也可能因爲這樣，他們的擇友標準可能比你想象的高。

有一件事可以說明。私立高中因爲人數少以及黑人學生少的原因，體育一直是個軟肋，這可能是他們唯一被公立高中比下去的地方。於是，私立高中會向整個地區公立高中招運動生，並提供全額獎學金。Mark就是被我們學校招的運動生，可以免費進入私立高中上學並繼續打球，這無疑是個改變命運的喜訊，可是好像看不出來他的喜悅。

有次喫中飯，我問他怎麼總是看到你一個人走，沒人和你一起嗎？以下是他的原話：“和這幫人交朋友？還是算了吧。學校裏就幾張黑人面孔，但是他們都沒有黑人應該有的樣子，話劇社這種玩意兒不是隻有白人蔘加嗎？這幫白人小孩根本不懂我的世界，你們爲什麼要那麼自大呢？還有這傻逼的dress code，我一共就兩件襯衫一條領帶，你讓我怎麼穿出五種搭配來。這個學校傻逼透了。”

好吧，我改一下標題。是在公立高中和私立高中的這三年，我看到了最真實的美國。真實是不會改變的本質。

以上全部來自個人經歷，僅代表個人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