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碧薇中年

蔣碧微究竟是怎樣一個女人呢?她隱忍、果斷、開朗愛交際、感情充沛。不過,在她給張道藩的信中,有一句我覺得可以作爲她爲人的註腳:

"我平生最喜歡放鞭炮,因爲它一經點燃,便勇往直前,絕無退卻,覺得有一種大無畏的精神,你說對不對?"

她正是如此,在人生的每一個重大抉擇上殺伐果斷,擲地有聲,愛恨情仇,當斷則斷,人生在世,落子無悔。

一. 私奔

徐悲鴻作品《琴課》

13歲那年,由父母做主,將她許配給了蘇州望族查家的二公子查紫含。在當時蔣家和查家連親,可謂門當戶對。

但她卻在18歲那年對徐悲鴻一見鍾情,非他不嫁。

一個才華初顯,一個熱烈浪漫,門禁森嚴的蔣家並不頷首這份姻緣,愛情的力量下蔣碧薇做了一件讓自己六十年後都不後悔的事,私奔。

渡輪上,徐悲鴻說你改個名字吧?

她問:改什麼好呢?

他說:"初見時,碧水藍天,微風輕拂,你就叫碧微好了。"

從此,蔣棠珍改名蔣碧微。

徐悲鴻作品

油畫上蔣碧微似顰非顰,眼波流轉,想必那時徐悲鴻深愛過她

兩年的日本留學生活,日子清貧,時光卻美好溫軟,但他們的生活很快便捉襟見肘。

難以爲繼之時,只能返回上海,回到上海後,他的藝術天分得到了更大的發揮。

一九一九年,他們決定再次出國,這次兩人去了巴黎,因爲有官費留學名額,徐悲鴻進修美術,蔣碧薇則學語言。

那時兩人就靠微薄的官費度日,非常清苦。愛的激情褪去,他的藝術夢依然是高懸的神龕。所以,徐悲鴻一心撲在繪畫上,彷彿着了魔一樣。

蔣碧微忍不住嘆氣道:"他只愛藝術,不愛我。"儘管被他冷落,但她也如其他在愛中恬然自足的小女人一樣,安心操持家務,簡樸的生活也過得妙趣橫生。

有情飲水飽的女子,大抵如此。

二. 情變

始於初見,終於白首,大概是愛情最好的模樣。但這世間感情大多分分合合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

巴黎的八年苦讀之後,徐悲鴻紅了, 夫婦雙雙回國。

蔣碧微也先後生下了一兒一女,蔣的父母和衣錦還鄉的女兒女婿同住在上海租下的樓房裏。

彼時,生活已安逸穩定,但徐每月有一半的時間都呆在南京,常年的分離嫌隙漸生,她指責他愛藝術勝過愛自己,他嫌棄她的虛榮太過喧鬧。

他寡言,她亦沉默, 兩個人開始貌合神離,恩愛不復存在。

不久,學校傳出徐悲鴻愛上學生孫多慈。

孫多慈,作爲一名旁聽生,她的眼神中總有股淡淡的哀傷,安靜而溫柔,她每天執筆作畫,靜得如同畫中女郎,徐悲鴻無數次從畫室經過,癡癡看着她的模樣。

孫多慈畫像

面對丈夫的出軌,看到沉醉在溫柔鄉里如膠似漆的他們,一起去寫生,隨意在街頭擁抱,就連吻照都被同學偷拍下來,傳得到處都是。

曾經,他送她刻着"碧薇"二字的戒指;如今,他把刻着"慈悲"二字的紅豆戒指戴在自己的手上;曾經,在他眼裏,她山青水碧,春風拂面,現在他則更欣賞另一個女子慈柔篤然。由來只有新人笑,誰能聽得舊人哭。

生性剛烈,一生要強的蔣碧薇當然不會輕易罷休,爲了維護她的婚姻,她將骨子裏的潑辣勁兒全都使上,她去孫多慈的宿舍打她,羞辱她,讓她呆不下去,破壞徐悲鴻爲她謀劃的畫展,她寫信給相關負責人,把徐悲鴻推薦孫多慈去日本留學的機會弄掉,並一把火毀掉了喬遷新居時孫多慈送的一百株楓樹苗。

此舉徹底惹惱了徐悲鴻,他憤然將公館命名爲"危巢",畫室命名爲"無楓堂",

三. 離婚

此後徐遠走印度講學,孫黯然回湖南老家,後來當他們遠赴桂林工作,徐爲了跟孫求婚,登報宣稱:"解除跟蔣碧薇女士結束同居關係。此後兩人毫不相涉,特此聲明。"

藝術家的愛大抵涼薄如此,當初有多轟轟烈烈,退去時就有多無情。蔣碧薇看到啓示的那一刻如五雷轟頂,傷心欲絕,想當初她悔婚棄約,陪他遠赴異國他鄉,喫苦受累,併爲他生兒育女,到頭來卻被他定義爲“非法同居”,那一刻她在心裏跟他劃清界限,恩斷義絕。

孫多慈的父親大概也看出徐悲鴻的不靠譜,當然不同意她嫁給他,不久,就把孫多慈許配給了國民黨浙江省教育廳廳長許紹棣。

孫多慈分手時贈給徐悲鴻一首詩:"一片殘陽柳萬絲,秋風江上掛帆樹。傷心家園無窮恨,紅樹青山總不知。” 幽怨之情充溢於字裏行間。

徐悲鴻跟孫多慈求婚無果,回過頭去請求蔣碧薇原諒, 六次請求復婚,六次被拒絕, 蔣說:

如果是你離開了那個人,那我歡迎你迴歸家庭。但如果是那個人死了,或是結婚了,你再來找我,那我是斷然不會同意的。

四十八歲那年,徐悲鴻戀上28歲的女學生廖靜文。爲了打動佳人,徐悲鴻故技重施,再次在《貴陽日報》上發表聲明:

"悲鴻與蔣碧微女士,因意志不合斷絕同居關係,此後悲鴻一切與蔣女士毫無干涉。茲恐社會未盡深知,特此聲明。"

這一次連徐悲鴻的女兒都寫信問他:爸爸,你每愛上一個女人就要登一次報,你愛上十個女人是不是要登十次報?

這一次蔣碧微下了決心,通過律師向徐悲鴻索要了100萬元、100幅畫、40幅古畫。徐悲鴻拿不出那麼多畫作,因此爲還情債常常熬夜作畫。

那時徐悲鴻的畫已是一幅萬金,但答應了她所有要求,除了愧疚,大概還有舊情。但令人遺憾的是,他的妻子廖靜文說,爲了儘快畫這100幅畫,徐悲鴻勞累過度,離婚不久,就患了病。

1953年9月26日,徐悲鴻在北京英年早逝,年僅53歲。得知徐悲鴻離世時懷裏放的是自己送的懷錶時,蔣碧薇頓時淚如雨下。

當在臺灣師大藝術系任教的孫多慈在參加畫展時,偶遇蔣碧薇,從她那裏得知這一消息,震驚落淚,傷情難抑,爲恩師守了三年孝,之後鬱鬱而終。

蔣一生仍然用的是"碧微"的名字,後來又把"琴課"的畫像帶到臺北,始終掛在臥室。

用一句話說,我們要相互虧欠,要不然憑何懷緬,最終,他們還是兩敗俱傷。

四. 備胎

中年蔣碧薇和張道潘

如果說徐悲鴻是蔣碧薇前半生難以忘懷的感情,那張道藩是蔣碧微後半生的刻骨銘心的摯愛, 因爲與他們的愛恨情仇,一生糾纏,蔣碧薇成爲民國史上有名的一位傳奇女子。

當年在法國留學期間,張道藩慕名而來拜訪徐悲鴻夫婦,後來他們成立"天狗會",往來過甚。張被蔣碧薇獨有的氣質所吸引,這份愛只是悄悄地放在心裏,兩年之後寫信透露了心聲,但當時的蔣碧微心心念唸的只有徐悲鴻,果斷拒絕了他。

當被蔣拒絕後,張滿懷失落,並和一位名叫蘇珊的法國姑娘成婚,但他仍無時無刻不關注着蔣。

後來回國之後,張道潘受政府重用,春風得意,一時間風頭無兩。

自從徐悲鴻愛上孫多慈之後,蔣碧微一連幾個月,都見不到自己的丈夫。徐悲鴻乾脆一人去桂林,連一聲最基本的問候都沒有。

張卻對蔣的心意卻一如既往,幫她安排工作,十分照顧。彼時,南京城頻遭空襲,當炸彈在他們身旁落下,他更是以自己的身體保護她,蔣帶着兩個孩子整日惶惶不安,她獨自挑起生活重擔,一人有時兼3份工作,艱難地撐持着一個家庭,期間若沒有張的幫助,實在不可想象她的處境會多麼不堪。

她在感情上也開始有些動搖,可爲了兩個年幼的孩子,她不敢動心。當聽聞廣西戰事緊張,她南下桂林,勸說徐悲鴻回家,保重自己纔可以更長久地爲國效力,可徐悲鴻仍堅持留在桂林。他說:"吾人之結合,全憑於愛,今愛已無存,相處亦不可能。"

1937年初,在經過內心的掙扎和飽受道德的煎熬之後,蔣碧微和張道藩走到了一起,十年間,兩人書信往來,互訴衷腸,寫下了2000多封甜膩膩的情書,把日子過得有情有趣。

她給張道藩的信中寫道:"我平生最喜歡放鞭炮,因爲它一經點燃,便勇往直前,絕無退卻,覺得有一種大無畏的精神,你說對不對?"

多年後很多人爲她感到不齒,甚至連兒女也嫌厭她的選擇,但可以理解,那時的蔣碧微至情至性,一半是負氣,另一半更多的是需要用愛,來抵禦徐悲鴻帶給她的絕望。

自1948年起,兩人在臺北同居十餘年後,張有一天突然說,我想念我的妻子和孩子了。

這一次,蔣沒有挽留,她平靜地告別本不屬於自己的戀人。他說的那個60歲給她一個名分的諾言是不會實現了。更何況,當年她那麼恨孫韻君,她如果再鳩佔鵲巢,恐怕也不是她的作爲。

她在給張道藩的最後一封信裏寫道:往事過眼雲煙,我們的情緣也將屆結束。讓我們堅強一點,面對現實,接受命運的安排,在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情愛問題必須告一段落,好在我門已經有了彌足珍貴的果實。一希望你,不必悲哀.無須神傷,你和我都應該感戴上蒼,謝謝它對待我們的寬大與仁慈,甜美的回憶儘夠廝伴我們度過風燭殘年。

她主動提出去南洋看外甥,避免讓張抉擇的尷尬。等她從南洋玩耍回來時,張已經做出了決定,搬離了他們的家。

此後,她拒絕張的資助,將大房換成小房,又陸續賣了一些徐悲鴻的字畫,以兩個姨孫爲伴,淡泊地度過了一個個春夏秋冬,不再與他有絲毫牽扯。

面對精神知己的兩難境況,她寧肯獨自飲盡孤獨也要達成完滿的成全。在他面前,她完成了最優雅的轉身,讓這份知己之愛得以善終。

五. 結局

1968年4月,蔣碧薇突然聽說張道藩病危,便匆匆趕到臺北三軍總醫院。這是他們自1958年分手後第一次單獨在一起。她靜靜地看着病榻上的張道藩,只見他兩眼微微地張開着,冷漠地注視着這個世界,但已經認不出任何人了。

一個多月後,張道藩去世,他沒有留下任何遺言。她送了他最後一程,從此一個人在臺灣又生活了10年。

66歲時,她出版蔣碧微的回憶錄,上篇《我與悲鴻》,下篇《我與道潘》,書的封面卻用了徐悲鴻畫的《簫聲》。

對於徐悲鴻,她依舊充滿怨懟,怨徐悲鴻不忠,背叛,離棄。對於張道潘,她卻極盡溢美之詞,可見,她終究沒有放下。

於前者,她是棄婦;於後者,她是情婦。

她曾六次拒絕要求複合的徐悲鴻—你來,我相信你不會走;你走,我當你沒來過。

如此擲地有聲的決絕,亦如當初赴湯蹈火般的利落。

她將“體面”視作一生的徽章,哪怕愛他至死, 也能“壯士斷腕”以衛尊嚴,她以一身傲骨,特立獨行的颯爽風姿行走於那個年代,堪稱世紀離婚範本。

蔣碧微於72歲時整理發行了《張道藩書畫集》,73歲時,整理發行了《張道藩戲劇集》,再加上她66歲時完成的回憶錄中的《我與道藩》,張道藩生前的三個願望最終全部由她代爲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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