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艳丽

一部“烧脑”却又妙趣横生的经典作品

小说创作从无范式。技术炉火纯青,一切规则都是浮云。语言是内容的外衣,可化利箭直刺肺腑,也可裹着温柔的糖浆,掩藏苦涩的真味。美国后垮掉派诗人、小说家理查德·布劳提根在《在美国钓鳟鱼》一书中,完美颠覆了人们对小说的印象。

书中,既没有一条明确的主脉,也没有明确的要表达的核心要义,但你可感受到的是一种牛仔式的忧伤,或者说是鳟鱼式的忧伤。你可看见一个手持酒瓶的人在溪边钓鱼,看着鱼上钩、挣扎,而后徒然死去,你可看见那人空荡荡的眼神,那溪、那水、那鱼,还有那人都在幻灭的边缘。

如果你无法理解这样的画面,请试着回到一个战后混乱、忧伤而又彷徨的时代。一个体弱多病、没有劳动能力的10岁男孩如何利用5美分而获得生命的快乐?他睡觉从不脱衣服,“反正是要起床的,不脱衣服是为了给起床做准备”;他经过几个裹着又脏又乱尿布的孩子,在混乱的鸡舍中,将一瓶“酷爱”饮料冲淡了装进四个瓶子里。布劳提根说他创造了自己的“酷爱”,用“酷爱”将自己点亮。他真的将自己点亮了吗?

时空错乱,今天的小男孩也许就是明天的酒徒。一种从无望中生出的另一种无望,幻灭感铺天盖地。布劳提根写几个酒鬼们的臆想,把跳蚤训练成如老虎、大象一般的马戏团表演动物,给它们穿上衣服,为它们提供食物,让它们俯首称臣。然后,在天冷的季节,大家一起住进精神病院,向往着那里干净的床单、美味的伙食,还有护士小姐的甜美笑容。

然后一切桥归桥、路归路,患病的小孩子依然得不到医治,酒鬼们依旧生活无着,在“瓦尔登”湖畔游荡、钓鱼,在半梦半醒中挥霍着生命中的快乐与悲哀。

等等,这一切和鳟鱼有什么关系?但谁又能说小男孩的“酷爱”,醉汉们的跳蚤,不是“在美国钓鳟鱼”大叔要钓的鳟鱼呢?鳟鱼大叔晚年落魄,坐着轮椅在街道游荡,因醉酒而扑倒在街头的情景,更如同一个定格照,令人感受到那雨中萧瑟的凉意。回想书中偶尔映射到的鳟鱼大叔也曾有过的如牛仔一般自由的壮年,那一闪而过的时光,便如一把重锤敲在人的心上。

这本书虽然充满了光怪陆离的意象,但实际上它彻头彻尾是作者经历生活的再现,只是光影参差,时光错乱,过去、未来与现实以混乱的面貌在文中交替出现。就连那位神秘的“在美国钓鳟鱼”大叔,都是若干人的分身、投影,或者就是作者心中的形象。

曾有人这样评论,布劳提根既是诗人又是小说家的双重身份,使得《在美国钓鳟鱼》一书既呈现为小说的形式,又具有诗的质地,在小说和诗歌两种文体和思维方式之间自如切换。在本书中,布劳提根展现出他诗人式的狂暴想象力,行文间处处布满了机智的比喻和奇思妙想。在他笔下,日常生活就像被施以魔法一样,展现出普通人做梦也想不到的离奇面貌。而作为小说家的布劳提根则具有一种怪异的幽默,他的幽默与奇思中往往带着一点疯癫、残酷的意味,总是围绕着“死亡”打转,却又不失轻盈,这种独特的书写语调既形成了他个人性的标志,又与美国文学的气质相契合。在全书中,荒诞、反讽、幽默、神经质的气质与田园牧歌般的宁静回忆相映成趣,展示出一个“酒徒们的瓦尔登湖”。

村上春树这样盛赞布劳提根:“他描绘的静谧、温柔又充满幽默的个人世界,是平凡作家模仿不来的。”

鳟鱼,应该在自然的河水溪流中畅游,像天之骄子,但遇到人,一切道理都抵不住人类的强权与欲望。处于社会底层边缘的民众,本也如同野外生长的鳟鱼,凭借自己的劳动,野蛮生长,但在社会变革的迷茫期,也就如同一条失去了方向感无处可逃的鳟鱼,被牵动社会发展的强暴力量,揉搓、挤压、变形,无处可逃。

书中的“在美国钓鳟鱼”,并非指一件事,一个过程,而是一个人物的名字。这位“在美国钓鳟鱼”,他一会儿是某位刚刚去世作家的幻影,一会儿是个知心大叔,一会儿又化身成一个颓废的酒鬼。或许,这位“在美国钓鳟鱼”大叔,有具体的原型,但因作者情绪与心境的不同,他有了一个又一个分身。其实,重要的并不是这位鳟鱼大叔到底是谁,而是那二战后垮掉的一代整体精神面貌的叠加。他们自嘲、自在、自由,他们疯癫、颓废,又特立独行,他们不追求意义,无处寄放自己的灵魂,他们是垮掉的一代,也是孕育崛起的一代。希望也正在绝望之中酝酿,可惜的是,这种希望,布劳提根看不到了。

1984年9月的某个周日,布劳提根用一粒马格南子弹击穿了自己的头部,结束了他的绝望,也结束了他的黑色幽默。假如他还没有那么早结束自己的生命,在这飞速旋转的世界中,他本可以创造出更多类型的文本,创造出更多风靡世界的诗一样的小说,小说一样的诗歌。他曾在诗中写道:“这世界还没完蛋,就像这本书,才仅仅是一个开始。”是的,不论何时,眼前的一切都仅仅是个开始,生活继续,小说继续,梦想、希望与颓废、阴郁都在继续,只是看你截取的是哪个断面。

来源:检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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