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马晋一

【一】

《西游记》第二十八回，外表迂腐却又富有心计的唐僧，因受白骨夫人的蛊惑，竟将孙悟空驱逐出取经队伍。

重情重义的孙悟空，此时悲心甚切，见唐僧铁了心要逐他，“使个身外法，把脑后毫毛拔了三根，吹口仙气，即变了三个行者，连本身四个，四面围住师父下拜。”

行使完仪式，孙悟空一声亮哨，招来了筋斗云，他要打包行囊，飞返老巢。粗略算来，花果山已有五百年未见。

跨越了五百年的久别重逢，几乎让孙悟空掉下了眼泪。当然，倒不是因为感动。

且看原著描述，“群猴一个个垂泪告道：自大圣擒拿上界，我们被猎人之苦，着实难捱！怎禁他硬弩强弓，黄鹰劣犬，网扣枪钩，故此各惜性命，不敢出头顽耍。只是深潜洞府，远避窝巢。饥去坡前偷草食，渴来涧下吸清泉。却才听得大圣爷爷声音，特来接见，伏望扶持。”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惨了。花果山群猴这五百年来，备受欺凌，过着“非人道”的生活。

【二】

同样是这批猴子，五百年前何其风光。

当年孙悟空正处于人生的风口，公然升起“齐天大圣”旗号不说，周边七十二洞妖王，更闻风前来投诚，拜码头。后来因蟠桃会列会名单一事，同天庭闹翻了，玉帝大为恼怒，下了一道通缉令，誓要将妖猴拿下伏法。

且看缉拿大军架势，“四大天王权总制，五方揭谛调多兵。李托塔中军掌号，恶哪吒前部先锋。罗睺星为头检点，计都星随后峥嵘。太阴星精神抖擞，太阳星照耀分明。五行星偏能豪杰，九曜星最喜相争。元辰星子午卯酉，一个个都是大力天丁。五瘟五岳东西摆，六丁六甲左右行。四渎龙神分上下，二十八宿密层层。”

面对天庭豪华全明星阵容，猴王仍全然不惧，从容在花果山点将，誓要同十万天兵天将一较高下。草根同天庭精英之间，展开了一场惨烈的肉搏战。

遗憾的是，花果山势力最终败了。

再看如今景象。当年敢于同天兵扳手腕的猴军们，仿佛打霜的茄子，彻底地蔫了，竟让周遭一些不太入流的猎人轮番欺凌，谁也不敢冒头坑一声气。

看来，权力的铁拳早已将花果山猴族的心气，锤得支离破碎。

【三】

孙悟空收拾起悲心，重新开始点兵。巅峰时节四万七千群妖，如今只剩千员不到。但当年猴军团的主心骨仍在，诚如群猴所言，“（洞中）还有马流二元帅，奔芭二将军管着哩。”

这马流二元帅、奔芭二将军绝非等闲之辈，乃是赤尻马猴和通臂猿猴修炼而来。

《西游记》原著五十八回，如来佛祖曾在公开场合表述，世间存在四大神猴，“第一是灵明石猴（即孙悟空），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第二是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第三是通臂猿猴，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第四是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此四猴者，不入十类之种，不达两间之名。”

由此可见，马流、奔芭诸猴的本事，虽说比不上敢于移星换斗的孙悟空，但绝然不会太差。

那么，马流、奔芭既有妖法之能，又何放任猎人在花果山撒野呢？

其实，早在五百年前，“二郎菩萨（二郎神）点上火，烧杀了大半。（部分猴精）蹲在井里，钻在涧内，藏于铁板桥下，得了性命。”二郎神所为，自然是玉帝的意思。换言之，花果山早已成了天庭重点监察的对象，上了“黑名单”，但凡有任何异动，必然遭至更大规模的扫荡，甚至灭顶之灾。

基于头上悬着的利剑，马流、奔芭即便有反戈一击的意图，也显得力不从心。

【四】

孙悟空此番再回花果山，似乎要重整旗鼓了。

把昔日战旗拆洗，总斗做了一面杂彩花旗，上写着“重修花果山复整水帘洞齐天大圣”十四字，竖起杆子，将旗挂于洞外，逐日招魔聚兽。

山外的猎户们，似乎又闻到了风声，他们又在筹划着新一次的剿猴行动。但这次，他们好运不在。

且看原著描述，猴妖们“作起这大风，将那碎石，乘风乱飞乱舞，可怜把那些千余人马，一个个石打乌头粉碎，沙飞海马俱伤。人参官桂岭前忙，血染朱砂地上。”

显然，猎户杂牌军根本不是对手，转眼之间全军覆没。

那么，马流、奔芭一直夹着尾巴做猴，此番又缘何敢于亮剑？仅仅是因为有了孙悟空撑腰吗？

是，也不全是。

道理很简单。花果山因何被天庭监管，正是孙悟空下界作乱。他是花果山遭五百年打压的祸首。如今，孙悟空接受了如来佛祖抛出的橄榄枝，告别了五行山牢监，无形中释放一个信号，花果山已然从天庭“黑名单”里移除。既然天庭放开了监管，那区区猎户又何足挂齿呢。

可以说，英雄人物风云际会，讲究的是时势。时势不对，千万不要强出头，否则，一息尚存机会都将被剥夺。譬如，火焰山扛把子牛魔王便是一个典型反面教材。此君明知孙悟空有灵山背景的情况下，不懂得妥协，一味逞能耍横，妄想用武力要替妻儿出头，结果引起灵山乃至天庭的警觉，换来了更大的压制，险些家破人亡。在这点上，马流、奔芭四猴较之牛魔王，事情处理上应该做得更好。大丈夫能屈能伸，终究有东山再起之日，当然，得先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