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徽州四十年,如果有人問我,你最喜歡徽州什麼地方,我想當爲黃山和屯溪老街。黃山,作爲世界自然與文化遺產、世界地質公園享譽海內外,妙絕的自然風光令世人傾倒,不必陳述了。喜歡老街因爲她是徽州城市生活的一個縮影,她是城市歷史文化的一個積澱,她像一座博物院,漫步其中你彷彿置身時間隧道。老街靜謐而又古樸,人們慢條斯理而又溫文爾雅。老街最吸引人們眼球的還是徽墨和歙硯,它不僅僅是一般的文房用品,而且是徽州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它曾經是國家換取外匯的重要商品,也是領導人作爲贈予他國的珍貴禮品。徽墨和歙硯已經成爲徽州城市的一個標識,一張名片。

在屯溪老街有一家掛着“硯雕世家”牌匾的店鋪,主人叫王祖偉。初見王祖偉,第一印象是英俊儒雅謙和灑脫,中等身材,膚色白淨,衣着講究,一個字,帥。2006年,38歲的王祖偉獲得第五屆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稱號,填補黃山市工藝美術界一個空白,成爲徽州歙硯雕刻技藝的領軍人物,兩個字,少帥。之後,他又被評爲國家級(歙硯技藝)非遺傳承人,成爲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現在爲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王祖偉就讀於安徽行知中學工藝美術班,學習硯雕技藝,由於文化課和專業課綜合成績位居前列,被直接分配至歙縣工藝廠,師從胡震龍學藝,師傅十分偏愛這個徒弟,把自己的小女兒許配於他,師徒關係變成了翁婿關係。朋友洪波曾與祖偉爲師兄弟,經介紹與祖偉相識後,這些年我們經常在一起談論歙硯。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關於歙硯祖偉說,歙硯看似簡單易學,不外乎刀法與手法、形制與樣式,然而,同一塊石材,不同時代,不同工匠,會雕刻出完全不同風格與款式的硯品,區別在哪?在於心法。時世造英雄,境界有高下。在歙硯一千多年的歷史長河裏,從風格流派來分類的話,現階段歙硯雕刻技藝大致可以分爲五大類型。

一、傳統經典型,以汪律森老藝人爲代表,硯品講究形制規整,線條流暢,硯池硯堂凹凸圓潤,注重實用功能,講求器物的幾何形態美,作爲文房案頭之具,大小要適中。

二、寓意願景型,以胡竈苟,胡和春先生爲代表,硯品講究寓意美好生活願景的圖案,從徽州三雕技藝汲取營養,在工上下功夫,窮盡雕刻技法,精雕細刻,大量採用高難度的深浮雕、高浮雕和鏤空雕,層層疊疊,具有強烈的誇張效應。爲了視角的美感和整體效果,形制呈現多樣性的特徵。

三、現代海派型。以葉善祝先生爲代表,硯品吸收海派文化的元素,講究意趣,線條簡約,從玉雕、留青竹刻、青銅器等藝術品尋找靈感,以薄意雕、淺浮雕爲主,有時不雕勝雕。形制適中,以刀法簡練純熟見長,作品精緻圓潤。四、抽象寫意型。以方見塵先生爲代表。硯品不拘形制,不拘具象,圖案以寫意見長,題材以人物形象以及禪宗形象入硯,開創歙硯製作的新路徑,使得作品充滿天真爛漫的情趣以及達觀的生活意趣。以線條白描手法見長。五、文人意境型。以胡震龍先生爲代表。硯品從中國古代文人雅士的詩詞、書畫、文學中汲取營養元素,硯作具有畫面感、場景感,硯如畫,硯如詩,硯是內心世界和情感世界的一種寄託和表白。硯的型制尺幅往往比較大,也往往利用石材的天然紋飾和色飾進行巧雕,達到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

“風格是思想的外衣,也是審美的情趣”。王祖偉感慨地說,我的硯雕風格深受我岳父的影響,他那種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和追求,那種以苦爲樂的情懷,那種對藝術精益求精的態度,那種歷經磨難依然矢志不渝的精神,永遠激勵着我,鼓舞着我,讓我不敢懈怠。也許是我生逢盛世,也許是我的作品呼應了時代的精神,契合了當代藝術的審美意趣。我創作的四件硯雕作品曾先後被四家國家級博物館收藏。以東晉永和九年,王義之等文人雅士在會稽山陰之蘭亭集會修禊爲題材製作的《蘭亭雅集》硯,被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作品以薄意、淺浮雕手法,表現了曲水流觴,飲酒賦詩的熱鬧場景,人物生動,場景自然,充分體現了文人士大夫對獨立自由境界的嚮往與追求。

作品《虛中潔外》以修竹爲題材,表現文人虛心謙和,剛直不阿的氣節與情操。硯作被中國工藝美術館收藏。以張繼“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爲題材創作的《楓橋夜泊》被中國工藝美術珍寶館收藏。作品《奇峯秀石》被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館收藏。所有這些作品充分利用歙硯雕刻的多樣技法,也充分利用歙硯原料的天然紋飾色飾特徵,精雕細琢,巧奪天工。可以說,這是我這些年來的扛鼎之作、心力之作,也是對我雕刻技藝肯定和褒獎。

藝術永無止境,藝術應運而生,藝術也是燃燒生命的過程。關於傳承,王祖偉沉思道,這是一個充滿機遇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挑戰的時代。作爲文房器具,它的實用功能正在漸漸消退,當人們不再用筆墨作爲書寫工具時,皮之不存,毛將焉乎。大規模、工業化、同質化的硯作必將在人們個性化、多樣化、藝術化需求面前敗下陣來。當前歙硯發展傳承的困惑,其實也是整個非遺項目和藝術品需要思考的問題。硯作爲一個器具,我們過去總是在工與料上糾纏其價值所在,讓人爲難的是,有的料好,往往工不行。有的工好,料又不行。有的工好,料好,但硯品缺少意境韻味。

如何在制硯者和賞硯用硯者之間架起一座橋樑?

首先是創新與傳承,傳承是創新的基礎,創新是在更高層次上的傳承。創新不是花樣的翻新,藝術的源泉來源於自然,來源於生活之中。創新可以借鑑,但要有自己的風格和語言。創新要有境界,僅僅在技法、原料上下功夫是不夠,必須在形而上上做足功課。祖偉說,我正在思考和研究硯的架構和模型,還不很成熟,但總的脈絡已經有了,自上而下爲硯道,硯學,硯藝,硯文化。

其次是走出去。這些年,我先後在國內外參加或舉辦歙硯作品展,國外、境外先後在日本、香港、臺灣等地,國內先後在北京、上海、廣州、合肥、深圳等城市。1991年,我還應邀去攀枝花市幫助指導苴卻硯雕,給我很高的待遇,也給我留下了難忘的記憶。一門技藝,一項非遺項目,並不是一蹴而就,也並不是一兩個人的力量就能扛起來的,我特別感謝與敬重前輩的硯雕人,我所有的成就是因爲站在他們肩膀上獲得的。我同樣要感謝我的同輩,一花獨放不是春,萬紫千紅纔是春。通過走出去,開闊了眼界,也結識了朋友,深知山外有山,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相互切磋、相互取長補短中,共同繁榮硯文化產業。

其三是個人定製。這是一個個性化時代,不同的愛好者有不同的藝術鑑賞能力和價值判斷標準,我們應順應人們多元化、個性化的要求,面對面,點對點,加強溝通與交流,達成共識,讓更多人瞭解和參與到制硯活動中,共同提高硯作的品味和意韻,讓愛好者得到他們自己滿意的硯品。我曾爲歙硯申報國家級非物質遺產項目特製一方《琴魂》硯,硯長120cm,與中國古琴的規格一致,取鋼琴12平均律,巧用歙硯名品水波紋飾石料,表現音樂的節奏與旋律,七根琴絃,琴上銘文斷斷續續,殘存在古琴上的蟲蛀、裂紋、泥跡清晰可見,活脫脫一張存世的俞伯牙彈奏《高山流水》的古琴。這方硯的構思就曾得到專家在音樂藝術素養方面的指導。

談及未來,王祖偉飽含深情道,我是一個普通的工藝人或工匠,但國家給了我很高的榮譽和待遇,這既是對我本人的嘉獎,也是對整個歙硯界的關心和愛護。我雖然參與了一些社會活動,但還很不夠。我正在着手編著《歙硯古今》一書,也正準備出一本個人《硯譜》,參與硯文化的研究與推廣。歙硯,四大名硯之列,歷千年不絕,絕不能在我們手上給丟失了,傳承歙硯技藝,是我們這一代的責任,更是義不容辭的使命。

作者:橄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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