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詫異之餘,也會徒生感慨。

文/鐵林

來源: 刺蝟公社(ID:ciweigongshe)

從業者愛談知識付費的風口,融資幾何,但真正上課的人不談,這個羣體常常被一些名詞所替代,比如“焦慮”“職場”“中年”,他們面目模糊。

知識付費和短視頻一樣,在迅速向三四五線城市滲透。一二線城市流量紅利見底,三四線城市正成爲新崛起的流量窪地,知識付費順勢而爲,從產品本身來說,知識付費似乎天然更貼合三四五線城市用戶的需要。

這並不是一個太新的現象,但仍然驚詫於某些平臺在爭議中的快速擴張。行業把太多的目光投注到了大城市,卻忽略了非一二線城市的另一部分人羣。他們都是知識付費的用戶邊界,本文要關注的是後者。

見到李麗(化名)是過年前,42歲的她在河北省廊坊市一家地產公司做中介。在付費購買了某知識付費平臺的課程後,李麗突然有強烈的與人溝通的願望。做地產中介是她想到的辦法,認識更多人的同時還能和別人分享自己的讀書心得。

在她看來,只要聽過一次課,不可能有人能拒絕知識付費的魅力。

她一次性買下了五年的會員

李麗聽完了該知識付費平臺上所有的書,那位講課的老師在她心中擁有崇高的地位,她的原話是:“老師在我心中就像佛一樣,我覺得我能感覺到他的那顆慈悲心。 他希望所有的普通人,哪怕沒讀過書的人,都能接觸到這些知識,然後用知識轉化成自己的智慧,改善自己的生活,不一定說保證你掙多少錢過什麼樣的好日子,但是會讓你自己的內心更幸福。真的就是有這樣一顆慈悲心,所以說他在選書的時候就會不一樣。”

她身材微胖,臉圓圓的,說話的時候總帶着笑。2015年加入該平臺後,李麗用兩年的時間,聽完了210本書,通過不斷的續費,現在她成了所在縣城會員時間最長的人,一直續費到2030年

但她告訴刺蝟公社,在縣城以外的地方,比她續費時間更長的大有人在。“不管未來什麼原因導致平臺無法繼續運營下去了,那麼我現在獲得的知識,都已經超值了。雖然說我可能續了幾千塊錢在裏面,我不覺得我多虧,這真的是無價的,當你發生改變的時候,真的不能用錢來衡量。”

李麗並沒有誇張平臺對自己的影響。 十餘年前,她跟隨前夫,從內蒙古遷移到了廊坊,不久生下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但孩子六歲那年,夫妻倆離了婚,李麗帶着孩子繼續生活在廊坊。

孩子成爲了她生活的全部,但越是用心,孩子和她的距離越遠。等兒子進入青春期,倆人之間的矛盾持續升級。“比如讓他進臥室不要帶手機,他一定要帶進去,他說我不玩兒遊戲。”李麗後來覺得這實際上是她和孩子之間的權力爭奪,“他跟我說,他用的詞是你不配。就是說我管他,他覺得我不配,你明白這個意思嗎?當時很傷心。”

“不配”確是是李麗的傷疤。“我媽媽是山東人,山東的女孩子,從小是不被重視的,重男輕女很嚴重,我媽那時候學習很好,但是小學畢業之後就不讓上學了!你必須在家幹活,對,只有兩個弟弟可以上學。然後到我們家也是男孩重要,女孩不重要。我從小就沒有價值感,爲啥就是頭些年一直很自卑,原因就在這。父母沒有給到你價值感。我總覺得這個家裏我不重要。”大專肄業的李麗很怕自己的情緒會傳染給兒子,並且在不經意間採用了有可能會傷害孩子的手段。

對手機使用權的爭奪,李麗最終妥協了。“原先肯定就會發怒了,肯定就會跟孩子吵起來,而且還會打他,那是肯定的。但是那次吵架我會覺得有點沮喪,因爲我覺得我用了這麼長時間,然後他還是這樣跟我對抗,我有點傷心,但是沒生氣,因爲我知道生氣不能解決問題,後來我想了半天,大概十分鐘,我倆爭執,他站在那,我坐在這,我說你拿到屋裏去。 ”李麗又一次成功的運用了親子課程裏提到的處理方法,這次她嘗試的是溝通與信任。

主動成爲課程推廣者

2018年寒假結束後,李麗開始花心思緩解自己和兒子之間的關係,甚至在購買會員之外,還繼續在平臺上單獨購買有關親子關係的課程。

倆人的關係確實有所好轉。過去兒子喜歡拿了錢到外邊喫早飯,她心裏多半是責怪,認爲是兒子挑食,後來課聽多了,也開始看書,她意識到,其實有可能只是不會表達,沒有辦法說出:“因爲咱倆關係不好,所以我不願意跟你在一起喫飯。”

李麗慢慢養成的習慣是,遇到合適的書,在聽完課程以後,會購買紙質書,並配合音頻的講解,繼續去理解原書的意思。親子關係指導書告訴她:“你總是說他的優點,他就會覺得他自己優秀,他會自信,然後跟你關係就會好,很簡單,比如說兩個人,咱倆是同事,我如果經常誇你說這活幹得漂亮,你說咱們倆關係是不是會更好?那本書就說,你想要塑造孩子的良好行爲,你一定是鼓勵。 ”

“現在他也不跟我要錢了,每天跟我在家喫飯,雖然就說幾句話,但是覺得開心,我給他做的煎餅,實際上特別難喫,我都不愛喫。但是他就說真好喫。他寒假去他爸那邊時,跟我說,媽,去我爸那,就喫不着你做的煎餅了。我特別的開心,就是你會覺得孩子給了你一種肯定。”

李麗告訴刺蝟君,如果是一年前,她可能不會接受採訪,因爲不會表達,不知道說什麼。步入中年,李麗不斷遭遇與個人、孩子有關的問題,但不論是父母還是身邊的朋友,有些時候,她沒辦法毫無阻礙的說出自己的煩惱,也不一定可以獲得最合適的開解。

2015年,李麗在離婚後,喜歡上一個人,但“這個人他有家”。

“你知道那種很痛苦,我知道這是不對的,但是又心心念唸的去想。不知道該怎麼辦,也沒有人教我這事,還不能跟別人說,你說是不是?”當時的李麗正在平臺上試聽一本書《次第花開》,“那本書起到了什麼作用?一句話,他說自律不是對你的束縛,是對你的保護,我就豁然開朗,就是原先的時候我要求自己說,這個關係不能發展,因爲他有家。我會覺得是在束縛我自己,因爲我的心是想跟他在一起的。”

“我看到了之後,我知道了,我現在約束我自己實際上是在保護我自己,不然的話你跟他在一起可能很痛苦,你要麼就是成全你自己,但是你傷害的是誰?你傷害的是另外一個人。 他跟你在一起,那肯定會傷害他的妻子,對不對?他跟他妻子在一起傷害的是我,所以說這事就不能做,放下了,就不焦慮,也不痛苦了,然後自然而然的就做到了。”

李麗有時候不見得是真的在課程裏學到了多少知識,她只是需要一些精神上的陪伴和理解。結婚以前,父母受重男輕女思想的影響,對弟弟的上心程度遠高於她。按照傳統的眼光,她的婚姻也並不順利。一直以來,李麗在按照所有人的要求生活、工作,但這位中年女性,卻沒有途徑爲自己的內心找到一個合適的寄託之處。

在感受到課程的“魅力”以後,李麗成爲了廊坊某縣城的站長,通過她購買會員卡的用戶,不僅可以享受到一定的優惠,也能讓李麗從中獲得一定的盈利。

收入的高低,取決於李麗一個月能讓多少人購買會員。但整個縣城的分會,影響力有限,她現在一個月真正獲得的收入不算多。她原計劃在當地開一個線下的店面,但售賣會員卡的收入,仍然無法負擔成本。

爲什麼是三四線的中年女性?

距離李麗工作地點半小時車程,縣醫院的藥師徐蓉(化名)同樣是知識付費課程的購買者。和李麗不同,徐蓉已經步入了領導崗位,她需要的是與管理有關的課程。

“過去我從來不會看這些書。”徐蓉告訴我,過去的自己只看自己喜歡的,偏文學類的書,知識付費課程幫助她見到了更多更實用的書籍,尤其是針對於“領導力”的。

徐蓉和李麗一樣,在閱讀的同時,會習慣撰寫讀書筆記,並分享到微信羣或者直接在線下進行分享。知識付費課程的社羣連接,幫助這羣有同樣愛好與需求的人,重新搭建了一個社交圈,並在新的社交關係鏈中找到自己的定位。

李麗有很大一部分重塑的自信,來源於數次的線下分享和交流。和她一樣,很多的會員都養成了“說個不停”的習慣,以至於會上經常需要提醒發言的老會員注意時間,把時間留給新來的會員。

在十點讀書副總裁廖仕健看來,不論是李麗還是徐蓉,都是知識付費深入到三四五線城市的典型代表用戶。

“爲什麼是三四五線的中年女性?首先我們分析這些人羣的特點,第一個,這些人羣應該有一定積蓄。而剛畢業的或者說工作兩三年的,她整個付費意願沒有那麼強,她本身現在可能還是存錢的狀態。”廖仕健認爲,“第二,中年女性碰到的實際問題是最多的。中年女性她在這個時候的社會身份是最多的,既是一個職場人,也有可能是一個太太、兒媳、媽媽等多重角色。她是一個職場人,所以她有工作的需求。她是一個妻子,在家庭裏面承擔重要角色,要面對丈夫,面對婆婆。這個時候她有強烈的情感需求和理財的需求,因爲妻子往往在家庭中擔當着大管家的身份,是一個管錢的角色。她還是一個母親,需要面對孩子的教育問題。”

下沉在知識付費領域出現很早。“觀察來看,一二三四線城市的用戶都是十點讀書的核心付費用戶,只是慢慢發現,三四線用戶他的付費意願在變強,比例正在擴大。我覺得三四線城市仍然有很多的用戶等待被發現。三四線城市,基數人口的基礎容量肯定是比一二線的人會多很多。”廖仕健所在的十點讀書,趨勢同樣明顯,

“比如關注十點讀書的用戶中,人數最多的一定是廣東,大城市的人更多。但是中國的三四五線城市比較多,所以它整個的基數加起來可能是會比一二線更多的,這是從用戶的整體規模上看。單點上肯定是一二線的人多,從累加效應上看可能是三四五線。”

艾瑞數據顯示,得到、樊登讀書會、喜馬拉雅等幾大知識付費平臺,從單量上來看,確實在廣東、山東等大省市更有優勢,但整體來看,用戶廣泛分佈於全國各大城市。

販賣焦慮VS情感撫慰?

不管是李麗還是徐蓉,都會面臨一個指責,知識付費並不是學習的最好方法。

和傳統的教育不同,知識付費注重服務性,娛樂性較強,但也因此,知識付費一度被指責爲“利用焦慮掙錢”或者收割“智商稅”。

“我覺得分兩塊看,第一個是我們討論的是知識付費這個模式的可行性,第二個我覺得大家對於知識付費的詬病,不是模式的問題,而是產品的問題。這些不是那麼好的產品導致大家有不好的觀感,並不代表說知識付費的模式就是不好的。”廖仕健作爲從業者,也並非沒有聽到過類似的看法,“這個行業現在整個的產品的質量還有待進一步的提升,其實回到教育的標準,就比如說你出的技能課是不是真的能夠幫助用戶去解決實際的問題。你出的偏出版的課,是不是真的能夠讓用戶學到一些新的知識。”

南京大學英文系但漢松副教授在接受澎湃採訪時也提及:“這樣的創新(名著濃縮爲音頻)好像讓聽衆讀完了名著,又似乎促進了公衆閱讀的意識和風氣。但我認爲這一切吞服下去後,文學閱讀可能尚未開始。真正的閱讀需要親自把文字當藥煎服,使其進入體內,和身心、血液、神經中樞發生奇妙反應。因此,閱讀並沒有特別的竅門,閱讀就是親力親爲,一行行的讀,一個字一個字的讀,讓自己的想象力、生命體驗與文本衝突、碰撞。”

雖然從閱讀效果的層面否認了知識付費,但他也告訴刺蝟公社,“(購買知識付費課程)沒什麼壞事,只是對書本體驗的深度與自己閱讀是無法比擬的,但對於拓展日常閱讀的寬度總還是有用的。我也在參與網絡課程的教學,很多不讀書的家庭婦女或退休大爺也聽我的課,我覺得知識付費還是有很好的社會意義,總比讓大家天天看抖音或今日頭條強。

在中國的城市裏,活着太多的李麗。本文並非是要爲知識付費正言,只是覺得“收割智商稅”“爲焦慮買單”有時候說起來太輕鬆了,以至於忘了其中每一個不同的個體。從第三方的角度來看,李麗說的話不一定都對,但對李麗來說,這可能是她最近幾年來,接觸到的最具治療性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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