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基督徒

老舍15歲考取北京師範學校預科,19歲畢業,同年即擔任京師公立第17高等國民小學校校長。21歲任郊外北區勸學員(他自沉的太平湖即在此處)。就在22歲(虛歲23歲)這一年,老舍碰上了“羅成關”,就像青年沈從文在芷江一樣,突然變成了一個有錢的小官員:

二十三歲那年,我自己的事情,以報酬來講,不算十分的壞。每月我可以拿到一百多塊錢。十六七年前的一百塊是可以當現在二百塊用的;那時候還能花十五個小銅子就喫頓飽飯。我記得:一份肉絲炒三個油撕火燒,一碗餛飩帶臥兩個雞子,不過是十一二個銅子就可以開付;要是預備好十五枚作飯費,那就頗可以弄一壺白乾兒喝喝了。

煙,酒,麻將,一時摧毀了老舍的健康。一場大病,長達半年的時間,老舍“頭光得像個磁球”,見人不敢脫帽,他算是悟到“清閒而報酬優的事情只能毀了自己”,索性辭官又去教書。

就在大病初癒這年,老舍在缸瓦市基督教堂的英文夜校學習,並參加宗教服務。1922年,老舍接受了洗禮,後爲教堂起草了教規草案,並主持“兒童主日學”,積極參與主日學改革。

缸瓦市堂

老舍何以會受洗入教,今不得知,老舍自己也從無憶述,不過從老舍1923年爲缸瓦市中華教會設計的教規與主日學改革的建議,可以看出兩點老舍的傾向。一是對中華教權的堅持:“基督教之在西方,有久遠之歷史,有具體之組織,以此形成之物,施之東方,守成不變,扞格殊多,人情習俗,尤難盡洽。故求宗教之發展,華人自辦,實爲信徒之天職。”(《北京缸瓦市倫敦會改建中華教會經過紀略》)老舍這種爲華人爭教權的思想,放在清末民初北京啓蒙浪潮中,不足爲奇,但後來老舍成爲一個執着的愛國者,這裏已經可見端倪。

另一點是對兒童的尊重與同情:“審其內容,則成人之所取者,兒童之所棄,成人之所樂道者,兒童之所厭聞。不予以發言之機會,不許以出入之自由,冗長之禱告,深澀之講論,在在與兒童心理鑿枘不相入……今之教會領袖,所以不覺設施之不完全者,是純以成人眼光觀察一切,未曾顧及兒童耳。予不能以兒童心理各部分,分條敘述。予所要求者,要在使教會領袖,知兒童心理爲不可蔑視。”(《兒童主日學與兒童禮拜設施之商榷》)老舍這種觀點,明顯受“五四”思潮中“兒童的發現”影響。日後老舍經常說的話“不許小孩子說話,造成不少的家庭小革命”,也是同樣的見解。

五四運動

老舍成名之後的著作中,基本不提自己的基督教生涯,僅僅是偶爾提到“十字架”和“上帝”。但教會經歷改變了他的命運,1924年,正是由教會推薦,老舍赴英國,在倫敦大學東方學院華語學系任華文講師,一直到1929年歸國。此前此後,他與許地山、馮玉祥等人的友情,多少是基於同爲基督徒的宗教感情,就難講得緊了。

老舍的海外經歷並不愉快,但也讓他起手寫作,學的是狄更斯與康拉德。他寫了《二馬》,後來自己也承認將英國人都寫成了“半瘋子”。除此之外,有關海外的小說就只有《小坡的生日》,這部小說是老舍“愛兒童”的表現,“以小人兒們做主人翁來寫出我所知道的南洋”。但即使這部兒童小說,也寄予着老舍的國族情懷:

寫《小坡的生日》的動機是:表面的寫點新加坡的風景什麼的。還有:以兒童爲主,表現着弱小民族的聯合——這是個理想,在事實上大家並不聯合,單說廣東與福建人中間的成見與爭鬥便很厲害。這本書沒有一個白小孩,故意的落掉。

在同時代作家中,老舍的海外歲月絕不算少,但他說起在西方的日子,總是一肚子怨言,抗戰八年喫了那麼大苦頭,戰後去了美國,老舍仍然抱怨“洋飯喫不慣,每日三餐只當做喫藥似的去吞嚥”,“我討厭廣播的嘈雜,大腿戲的惡劣,與霓虹燈爵士樂的刺目灼耳。沒有享受,沒有朋友閒談,沒有茶喝。於是也就沒有詩興與文思。寫了半年多,‘四世’的三部只成了十萬字!這是地道受洋罪!”建國後老舍訪問蘇聯,每每泡了茶,一轉身就被服務員倒掉了,他氣壞了:他們不知道中國人喝茶是一天喝到晚的!

不過,老舍相當在意自己作品的翻譯,他懂英文,也挺了解英美出版的規程。因此老舍往往親身參與自己作品譯者的挑選,譯本的考定。《駱駝祥子》《離婚》《鼓書藝人》《四世同堂》的英譯,中間風波曲折,一言難盡,從老舍與代理人的信件中可窺一斑,包括願意給譯者郭鏡秋40%的稿酬。中國人願意相信1966年的諾貝爾獎本來打算頒給老舍,或許亦是空穴來風,以老舍作品在海外的譯作流傳,他的基督徒背景,還有諾獎得主賽珍珠“他是中國最重要作家”的推薦,都造就了老舍成爲西方人眼中的中國作家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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