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場了》是尚曉嵐老師最新的劇評集,她的文學評論文章凜冽而深刻,她的影劇評論同樣恰切而精到。下文爲陳徒手老師爲該書所作之序,轉載此文,以表懷念。

思伽是相處多年的報社同事,學識淵博,待人誠懇,做事認真。此次她的劇評影評結集出版,承蒙她的抬愛,讓我寫一篇小序,我是影劇的門外漢,接到此任務,榮幸之餘,但又真是十足的誠惶誠恐。

作爲同事,我們都知道思伽是一個地道的戲劇迷,下班了能有一出好話劇看,上班時都是滿懷欣悅、笑意盈盈。從《散場了》文章序列看,像2004年5月觀看愛爾蘭Gate劇院《等待戈多》、9月看以色列卡美爾劇院,都是她個人觀劇史上最爲愜意的美滿日子,至今我們還記得她變得絮叨、逢人說戲的場景。

我們觀戲多半是看熱鬧,散場後也疏於思考什麼,忘掉的東西居多。從這個也可以反證,思伽對戲劇的熱愛超乎許多常人,多年來北京劇場對她的薰陶已然是一種沉入肉骨的學養,有自己獨一份的挑剔眼光,在專業評判上有取捨有見識,其氣場 有別於那些學院、科班出身的評家。每次有熱點劇目上演完,我們更願意讀思伽及時而透徹的劇評,讓自己的觀劇感受有一個定性和着落。有的時候沒有到現場觀劇,讀她的劇評也是一種解渴般的間接感受,多年受益非淺。

思伽性情平和,少見慍怒,她稍許的不快只是偶而表現在靜默上。但是在她的評論文字裏,她的鋒芒卻可以毫無顧慮地畢露,下筆也蘊含幾聲風雷。郭德剛正熱時,她寫了一篇《郭德剛爲何不能令我發笑》,近乎是當時唯一找刺的評論,在那樣人人稱好的氛圍中敢於講一點逆耳的道理,也是需要一點反潮流的勇氣。此篇文章後來獲得北京新聞獎,算是新聞評獎中難得的“異類”,也可看出文章後續的影響面之廣之大。

2004年愛爾蘭Gate劇團在首都劇場上演的《等待戈多》被認爲是本世紀最爲權威的版本。

重讀《散場了》,最深的感覺就是作者的思考不是簡單的一個點,也不是浮光掠影地說一些印象,往往在更高的層級上展開問題談論。她的評論文字不長,但卻格外筋斗,越嚼碎越有滋味和綿長。譬如她時常議論“外國演員是怎樣訓練出來的”這個話題,對外國演員讚歎有之,對中國表演者卻有恨鐵不成鋼的感慨。愛爾蘭Gate劇院《等待戈多》登場者不過四個人,但讓作者難以釋懷:“竟然使一個空蕩蕩的大舞臺生氣盎然,他們形體準確,唸白清晰,舉重若輕,毫不做作,就連送信少年也無可挑剔,讓人從眼睛、耳朵一直舒服到心裏。”由此發出深沉的疑問:“爲什麼許多中國演員會把聲嘶力竭的唸白和砸夯般的笨重動作當成話劇表演?”她指出中國演員可怕的“三板斧”:“他們中的大多數一上舞臺總是給人鬆散的、晃來晃去的感覺,爆發就大聲疾呼捶胸頓足翻來滾去,抒情就像詩朗誦般抑揚頓挫,還有一種時髦風氣是孟京輝戲劇式的招牌唸白。”

我能體會到思伽對中國演員欠缺的不滿情緒,她在多篇文字反覆闡述,就是焦急於技術活的缺練和不覺悟。她寫了這麼一句大實話,卻道出行業一個亟需解決的大通病:“因爲他們的技術,還沒有達到能讓觀衆聽上去像日常表達。”

《譁變》改編自赫爾曼·沃克的小說《凱恩號譁變記》,這部作品曾在 1952 年獲得普利策文學獎。1954 年,作者將小說中軍事法庭審判的部分被改編成話劇,在百老匯上演。1988 年,這部戲被英若誠翻譯成中文,並由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邀請美國導演查爾頓·赫斯頓執導。2006 年,此戲經過重排又開始上演,由當年在劇中扮演魁格船長的演員朱旭做藝術指導。2018年該劇再次重排上演,由馮遠征扮演魁格船長。

思伽的評論文雅而舒展,行文多有平實,也有讓人喜愛的警語。她也注意讓文章的背景面更寬廣,講到契訶夫等名家劇作時分析得纖細而有用。她所下的斷語有份量,恰如其分,批評得也很到位妥當,譬如說“戲劇的文學性是林兆華導演的一個軟肋”、馮遠征演《譁變》“情緒上的迴轉不夠”、形容話劇《白鹿原》“用春宮筆法描寫男女,用漫畫手法繪製革命”等等,都是出神入化之處,值得朋友們回味不止。

我們只是可惜一點的是,思伽寫劇評影評只是客串,寫得過少。盼望她以後能夠多看多寫,繼續貢獻她的才識,這既有益於她自己平生摯愛的戲劇事業,也讓我們大家在浮躁的生活裏從中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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