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烈勝對丁氏父子充滿了崇拜。“我就問三句話,第一句話是,在這個社會,是丁俊暉對國家對社會的貢獻大,還是一個北大的學生對社會的貢獻大?第二句話是,丁俊暉對他自己的人生貢獻大,還是一個北大的學生對自己的人生貢獻大?第三句話,是現在的丁俊暉對他的上人、下人,他的妻子、孩子,和家庭更負責任,還是作爲一個學子對他的家庭更負責任?”

  

  鷹爸公學的“情商教育”場景。

  南京,冬夜,王睿計劃了一場出逃。在一個小夥伴的掩護下,兩個剛過十歲的孩子,逃出了一家號稱要做“中國的伊頓公學”的學校。他們步行、乘地鐵、轉公交,幾經轉折回到了家,中間累得在南京南站地下停車場裏睡了一覺。

  這所學校的開辦者是著名的中國“鷹爸”何烈勝。六年前,也是在冬天的下雪天,2012年除夕的清晨,他將4歲的兒子脫光放在雪地裏裸跑,視頻瞬間在互聯網上廣泛傳播。“鷹爸”的育兒理念和當時正在被熱議的美國“虎媽”蔡美兒一樣,引起巨大爭議。

  六年後,鷹爸的兒子十歲了,如今正在“神童”的道路上加速前進。通過自考的渠道,在南京大學和北京大學的繼續教育學院學習,最近每天背誦《毛澤東思想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概論》等自考科目的考試內容。

  鷹爸還開起了學校,吸引着王睿的父母們。

  孩子出逃

  王睿雖然有一米七幾的個頭,但他畢竟還是個六年級的小學生,這樣的雪夜出逃聽起來充滿了英雄主義與冒險色彩。

  這次出逃的導火索是,王睿和兩個同學被老師命令罰抄課文。這不過是公學裏每天都有的常規懲罰,但卻成了充滿牴觸情緒的孩子們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王睿在三個男孩中策劃了一場“周密”的出逃。按計劃,三人中一人負責掩護,兩人實施出逃。不過,第一次因爲一個不靠譜的同伴睡過頭而失敗了。

  第二次嘗試發生在一天晚飯後。趁大家都還杵在食堂沒進教室的混亂之際,王睿悄悄向同伴使了個眼色。如果沒有掩護,他們的消失至多在五分鐘後就會被發現。這時,同樣參與計劃的第三人發揮了關鍵作用。

  當第三人確認同伴已經順利出逃後,故意在老師面前犯了個錯誤,致使老師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對他進行“思想教育”。而這一拖,就爲王睿爭取了二十多分鐘的時間。

  “我們晚上跑到了南京南站,因爲要回家。”媽媽在當地的一學院當英語老師,爸爸在梅山鋼鐵公司工作,王睿的家就在南京,但即便是從離公學最近的地鐵站下馬坊出發,也仍有兩個多小時的路程,中途還需在南京南站轉乘公交。

  21點20分,兩人抵達南京南站。一路上的緊張、興奮,以及不敢細想的恐懼,將這兩個十歲的孩子撐得疲憊不堪。他們好累,於是在南京南站的地下停車場裏,用隨身帶去的兩張塑料紙鋪在地上,睡着了。

  “停車場雖然沒有座位,但是比外面暖和一點。”王睿這樣描述那個下雪的晚上。儘管逃跑後的第二天,王睿就又出現在了公學——“我們不是被學校找到的,是回到家以後,被家長重新送過去的。”

  媽媽劉英是在當天晚上十點多接到公學打來的電話,說她的兒子不見了。事後回憶起這件事,她還很生氣,語氣裏滿是爲人父母深爲不易的艱辛:“他不肯過去的!我們家長是付出了多大的毅力,堅持下來,才讓他過去的!”

  這也是公學裏大多數父母在送孩子去那裏時的心態。他們中的不少人都因自己這樣的堅持而自我感動着。

  這之後沒過多久,王睿再次出逃。那天公學大掃除,他剛把自己負責的區域打掃完坐下休息,校長鷹爸看見,認定他是在偷懶,沒給他絲毫解釋的機會,便命令他面朝牆壁做一百個下蹲。

  這件事讓王睿覺得很委屈,隨後回到宿舍。這時兩個男孩走進來挑釁他,王睿沒有搭理,其中一個男孩便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和動手的孩子一幫的另一個孩子,“塊頭大、力氣大”,因此王睿忍住了沒有還手,他將這個事情上報到鷹爸那裏。

  本以爲校長能替他伸張正義,結果鷹爸不分青紅皁白,問“他打了你哪邊”,然後打了王睿另一邊臉一耳光。因爲鷹爸認爲,王睿指控的那個男孩是一個老實孩子,不可能先動人打人,誰先告狀他就教訓誰。

  這件事傷透了王睿的心。當天晚上他便按之前的逃跑路線再次出逃。“我在地鐵站旁邊一個24小時營業的快餐店過了夜,第二天去了南京南站,然後回了家。”

  只不過這一次,家裏沒有人。王睿的媽媽、爸爸,以及這個重組家庭裏爸爸帶來的姐姐都一起出門旅遊了。回家進不了門,他在外面足足放了三天的風,第二天晚上就在公學旁最近的一家肯德基店裏過了夜。

  這麼近不怕被學校找到麼?王睿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鷹爸教育

  鷹爸成爲鷹爸,一切要從六年前的那場裸跑說起。

  2012年除夕的清晨,何烈勝因爲將一段視頻放到互聯網上而瞬間出了名。他將4歲的兒子脫光,放在雪地裏裸跑。也因此,網友們給他取名爲“鷹爸”,這也剛好呼應了那些年裏頗爲人所熱議的“虎媽”與“狼爸”之稱。

  何烈勝是江蘇南京人,鷹爸公學的創始人。他曾多次在公開場合表露過他對“鷹爸”這個名字的青睞,因爲“鷹”字精準地捕捉到了他教育理念的核心,那就是將孩子逼到極限,置之死地而後生。

  在鷹爸公學的招生宣傳冊上,何烈勝還有着其他諸多頭銜——他是南京泰誓集團的總裁、“中國禮品學院”院長、南京市白下區人大代表,還是“中國生命養生協會”的會長;他曾被評爲“江蘇省改革開放三十年最受尊敬的企業家”、江蘇省南京“道德楷模”,以及南京城市名片“梅花大使”。

  他還曾任教於南京市第一中學,在那裏做了7年初中物理教師。如今,他對自己的定位是“國際資深少兒教育專家”。

  在成爲鷹爸公學的創始人之前,何烈勝首先是兒子多多的人生導師。他對兒子的人生設定是全方位的:身爲商人的他除了爲兒子選定未來經商的道路,還對多多從小進行“性商”教育——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在瞭解男女基本性別的基礎上,不斷灌輸給多多未來他將要找的伴侶的模樣,這樣多多就會對自己未來的妻子有一個非常清晰的概念。何烈勝相信,這樣多多可以在一次,最多兩次的戀愛嘗試後走向成功的婚姻。

  此外,何烈勝認爲傳統的小學、初中和高中教育內容中,有太多是在他爲兒子選定好的企業家道路上用不到的,因此,他要給兒子的教育“加速”。4歲開始上小學,多多僅在公立小學上過兩年課,此外,他的學習皆由何烈勝安排在家進行。

  一場意外的高考改革打亂了何烈勝原先的計劃。2016年江蘇高考實行改革,爲減輕多年來爲人所詬病的“一考定終身”制給考生的負擔,也爲增強英語教學的質量,其中口語和聽力由原先的“高考一考”改爲“每年兩考”。這個有着應試教育向素質教育轉向的革新嘗試,卻在何烈勝這兒成了心患。

  “因爲不是一考定終身了,要從高一開始上,高二開始上,高三開始上,就不能夠實現壓縮課程的目的。其實我覺得人生要把那些雜質的東西全部剔除掉,就更加單純,更加聚焦。”何烈勝說,“人生有涯而學無涯,用有涯的生命去搏無涯的知識,我覺得是人生最可悲的、最可笑的、最浪費時間的東西。”

  好在何烈勝後來還是找到了一個他心目中完美的選擇——讓9歲的兒子參加大學自考,選了他理想中的專業。

  “這個(自考)居然不考語文,不考大學語文!也就是說,假如要考大學語文就必須從基礎開始學起……這個要學什麼?唯一要學的就是認識字。”

  “第二個我再一看,天哪,它不學數學!如果突然銷售管理這個專業裏面考一門功課叫高等數學,那完了,必須要從函數、三角學起。要學高中的內容、要學初中的內容、小學的內容。居然不學數學,我震驚無比。”

  “當我仔細再往下看的時候,完全傻眼,不學外語,不學外語!”

  何烈勝爲兒子簡單地算了筆賬,如果不學語數外,十年間就可比其他人省出一萬八千多小時的時間。何烈勝始終相信,“成爲這個世界頂級的人才,一萬小時就能!”因此,他也深信像丁俊暉這樣的成功完全可以複製。

  那這會不會和丁俊暉與生俱來的天賦有關?“沒有天賦,只有努力,沒有天賦。打完一萬個小時,我相信我們家多多也能打出去。”

  即便如此,何烈勝依舊對丁氏父子充滿了崇拜。“我就問三句話,第一句話是,在這個社會,是丁俊暉對國家對社會的貢獻大,還是一個北大的學生對社會的貢獻大?第二句話是,丁俊暉對他自己的人生貢獻大,還是一個北大的學生對自己的人生貢獻大?第三句話,是現在的丁俊暉對他的上人、下人,他的妻子、孩子,和家庭更負責任,還是作爲一個學子對他的家庭更負責任?”

  說完何烈勝笑了笑,“我告訴你,丁俊暉的爸爸現在是政協委員哦,政協委員。”

  成功兒子

  最近的大部分時間裏,鷹爸的兒子多多都一個人坐在位於公學兩棟樓之間走廊的一端,一間堆滿雜物的辦公室裏,背誦《毛澤東思想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概論》。

  他今年10歲,最近正在背的內容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發展的道路”,以及“臺灣問題的由來和實質”。

  多多大名何宜德,2008年2月出生,在網絡上又被稱作“裸跑弟”“雪小弟”。

  “我3歲雪地裸跑、4歲公海駕帆船、5歲開飛機、6歲寫自傳、7歲徒步穿越羅布泊、9歲小學畢業,打破了11項世界紀錄,3奪全國冠軍,1奪亞洲冠軍,並收到44國元首的回函,現在在南京大學和北京大學上大學二年級。”

  這是何宜德如今出場的“官方介紹”。其中南大和北大二年級學生身份的由來,則是因爲正在家中自考這兩所大學的繼續教育學院。

  報名大學自考前,何烈勝說自己曾事先和兒子有過商量,並且達成共識。這也是多年來他在向外界介紹自己的育兒經驗時頗感自豪的一點——“尊重孩子的意願,聆聽孩子的聲音”。

  “我最喜歡玩,玩比較有趣。可是沒辦法,鷹爸讓我考這個,我就得考啊。”因爲公學裏的其他孩子都喊何烈勝爲鷹爸,多多也跟着他們這麼喊。他曾向媒體介紹過自己與爸爸何烈勝之間的民主形式:“你也提個建議,我也提個建議,(然後)他說不行不行不行,必須這套方案,他覺得自己那套方法一定是最好的,如果你不做的話他就衝你發脾氣。”

  也許是這個原因,何烈勝曾說過兒子和他並不親近。“他經常跟我說,哎呀,我是別無選擇,只能你當我爹,沒辦法。”“我剛纔也講了,我對你兇也好,你恨我也好,我永遠都是你爹。”

  在鷹爸的栽培下,多多的成長一直受到媒體的關注。根據鷹爸公學宣傳冊中的描述,“鷹爸教育曾被全球12000家媒體報道轉載”。

  然而就在多多這些被屢屢曝光的極速學習經歷裏,有一段卻從未被提及,那就是2017年6月,他參加的第二次小升初考試。原因是2016年,他因考試不及格未能如期小學畢業。這樣的“污點”在“神童”的成長經歷中是不被允許的。

  曾被評爲“全國十佳校長”,同時也是南京中山小學原校長的王麗萍,在退休後曾擔任過鷹爸公學一段時期的顧問,後因身體問題主動請辭。而如今她的照片和身份卻依舊被印刷在易拉寶上,擺放在鷹爸公學的客廳前,作爲招生亮點之一,吸引着全國各地爲糾正孩子的行爲習慣而來的手足無措的家長們。

  擔任公學的顧問期間,王麗萍說自己一直是那個爲鷹爸“踩剎車”的人。她對於多多最大的擔憂,便是過多的媒體曝光可能會剝奪他的童真。“演講家和培訓導師”樂嘉對於多多——他所有學員中年齡最小者——的評價,似乎在某種程度上印證了王麗萍的擔憂。樂嘉對多多的評價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講小孩說的話。”

  然而這些擔憂在何烈勝的眼裏似乎從來不是問題。“我說他現在已經打破11項全國紀錄,拿了3個,哦不,5個全國冠軍,拿了3個亞洲冠軍,6歲寫暢銷書……你告訴我,對於一個7歲的孩子,還有什麼叫做成功?”

  “天才”人設

  鷹爸公學最震撼人之處,恐怕是他們口中所說的曾得到過的“四十幾國元首”的關注。

  在公學一份2016年印刷的宣傳單上,寫着“45國元首關注鷹爸教育及公學簽名回函支持”,下面放有這些國家元首的官方照片及簽名,但並無信件具體內容的展示。事實上,關於究竟有多少位關注他們的“國家元首”,這個數字也在不斷地變動當中。

  公學一宣傳單上寫着“44國元首關注”。

  在公學的微信公衆號“鷹爸”的介紹文字中,寫的是“43國總統致函關注”;在公學另一份宣傳冊上,這個數字則變成了“44國元首”;而在Boss直聘平臺上,這個數字又變成了“46個國家元首”。

  這個宣傳的起因是,2014年南京舉辦青奧會時,多多在爸爸何烈勝的支持下給各國元首寫了一封信,邀請他們來參加南京青奧會。事後,多國元首從辦公室回函,向多多表示感謝並對南京成功舉辦青奧予以祝願。當年,人民網等媒體曾對此做過報道。而如今,這被鷹爸詮釋爲是對其所辦公學的關注,並用以作爲公學的宣傳素材。

  同樣具有迷惑性的內容,是關於多多智商的描述。

  “他家那個小孩是天才。”在看過鷹爸的相關報道後,一位從廣東東莞特意將孩子送來公學進行“行爲習慣糾正”的家長,在談及多多時,掩飾不住其內心對於神童的羨慕。

  關於多多“天才”的描述,也並非空穴來風。多多四歲的時候,在幼兒園推薦的測試機構做過一次智商測試。結果顯示,他的智商潛能達到了218。這之後,便有了大量媒體關於何宜德“四歲神童”的報道,其中有些報道甚至稱他智商超過愛因斯坦。

  事實上,智商潛能和智商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即“TRC大腦潛量”,指的是一個人大腦先天學習的潛力,直接反映於腦神經元細胞數量的多寡。因此,智商潛能並不表示一個人聰明與否,更與智商沒有直接關聯,關鍵還在後天教育的刺激與啓發。

  除了元首回信、天才智商,何烈勝還爲多多在世界紀錄方面有所打造。企業家的敏銳讓他牢牢抓住了大衆的神經。據多多自我介紹,他曾打破過11個世界紀錄。在一個名爲“世界紀錄協會”的網站上,也的確可以查到與何宜德有關的8項世界紀錄——“世界上年齡最小的冰桶挑戰者”“世界上作者年齡最小的自傳”“世界上年齡最小的飛行員”“世界上年齡最小的獻血服務志願者”等等,幾乎每一條都與他的年齡有關。

  不過,這個於香港設立的“世界紀錄協會”,是2016年民政部公佈的第十二批“離岸社團”與“山寨社團”之一。這指的是內地居民利用境內外對社會組織登記管理制度的差異,在登記條件寬鬆的國家和地區進行註冊,大都冠以“中華”“世界”等字樣來迷惑大衆。

  民政部公佈第十二批離岸社團與山寨社團,其中第53個爲“世界紀錄協會”。

  何烈勝對於兒子天才人設的這種癡迷,和其辦學宣傳策略相輔相成,某種程度上算是比較成功的。像東莞家長這樣被媒體報道吸引而來的家長並不在少數,同樣來自廣東的另一位家長,就因曾在《知音》雜誌上看過一篇有關鷹式教育的報道,將兩個女兒都送來鷹爸公學訓練。

  何烈勝應對外界的採訪也有自己的一套辦法。每當有媒體要來採訪時,他都會提前警告學生們,“大家表現好一點啊,表現好的有東西獎勵,表現不好的四件套等着你們啊。”

  他所說的“四件套”是公學內一種特殊的懲罰方式,包括5分鐘平板支撐、5分鐘馬步、50個俯臥撐以及100個下蹲,王睿出逃回校後就被懲罰做過這個。但還有比它更嚴厲的懲罰方式,其中一種叫做“二十四件套”,即在四件套的基礎之上加上平託舉、挨板子等其他二十種懲罰方式。

  鷹爸並不掩飾公學內懲戒教育的存在,他將其描述爲教育方式上的進步,“一個是青島吧,剛剛提出(允許懲戒學生),一個天津,對吧?允許老師可以揍學生,這些我覺得太好了,我真的爲它鼓掌。”

  他指的是,2017年青島市發佈《青島市中小學校管理辦法》,其中規定“學生擾亂教學秩序,教師可對其進行適當懲戒”,曾引起媒體對教師“懲戒權”的討論。

  鷹爸的“伊頓公學”

  但是像王睿這樣的孩子,卻在試圖逃出培育“神童”的鷹爸公學。

  在公學門口豎立的巨幅廣告牌上,寫着其下開設的十多個班,包括“鷹爸公學神童班”“鷹爸公學天才班”“軍事體育特訓班”“情商特訓班”“小領袖特訓班”等等。

  儘管各班的名字不一,但公學最爲人知的辦學特色還是通過軍事化的管理手段,對“有問題”的孩子進行行爲習慣糾正。

  除此之外,“上九流教育”“鷹式教育+應試教育=綜合素質教育”這樣的標語也被印在宣傳單上,作爲辦學特色吸引家長。

  公學門口的廣告牌。

  早期,鷹爸公學曾提出過一個口號,叫“中國的伊頓公學”,這幾個字也被印在了他們給學生派發的書包上。但何烈勝後來後悔了,“因爲我們比伊頓做得好得多,除了硬件不比他們之外”。

  這一次,何烈勝確實沒有謙虛。鷹爸公學位於南京市玄武區小衛街一箇舊式的居民區內,如果不由熟人帶路,很難一次就找對。學校分佈在相近的兩棟民房內,其中一棟是一座兩層的樓房,底樓的二分之一被租給一家體育器材公司,另一棟則是幾間相連的平房,經過改造與小樓之間用樓梯聯通了起來。

  包括鷹爸自己的兩個孩子在內,公學目前共有12個學生,年齡從幼兒園一直跨度到初中。公學內學生上課其實並不由老師講授,而是各自在網上看教學視頻。老師們只負責佈置與批改作業,這就大大降低了公學對於教師資質的要求。

  目前公學在文化課的教授上僅有語、數、外三位老師。去年底,原先的語文老師辭職後,公學的語文課一直由會計代上,爲此家長們屢屢向鷹爸投訴,直到今年三月纔有了現在的黃老師。黃老師並不是鷹爸公學的全職教師,她還在秦淮區一所小學教語文,但公學對外保證的卻是,其所有教師均爲全職延聘的名師。

  鷹爸將其在教育上的心得提煉爲“十商”,具體包括“健商、智商、德商、情商、膽商、心商、靈商、志商和財商”,不知道列舉少了哪一個商。鷹爸公學的教學活動都圍繞這“十商”展開,例如每天6:15-6:30的情商訓練,7:30-7:55的感恩訓練,以及20:45-21:00的交友溝通訓練等等。

  鷹爸公學的課表。

  訓練中,學生們或相對站成兩列,互相彎腰,連聲大喊“爸爸好、媽媽好”,或兩兩結對,彼此鞠躬,爭相大喊“對不起,請你原諒”。“人和人之間的友愛”一直是這裏的亮點,很多家長正是看中了鷹爸公學的“情商教育”,纔不惜花費每月1萬的學費,將孩子送來全託式地學習。

  爲培養學生的“財商”,公學還創立了一套“貨幣系統”——“星幣”,也就是學生們口中的“錢”。“星幣”共有四種面值,一星、兩星、三星和五星,幾顆星就代表幾元錢。“星幣”在入學時被髮給學生,此後每天早起簽到可得兩“星幣”。

  公學內一切活動都要收費,早餐兩“星幣”,午餐和晚餐各三“星幣”,每節課收一“星幣”,表現好的話可在課後拿回,犯了錯則會被罰款。“錢用完了就破產,然後課都不讓你上,讓你幹活去賺錢。”王睿回憶說。

  有人被罰光“星幣”而喫不上飯。四年級的王奇喆剛來公學一週,就被罰光了所有的錢,連續三頓沒有飯喫,王睿眼看着他“快餓死了”,但也不敢借他錢。

  雖然有這些人和人之間不盡友善的“小插曲”,但總的來說,公學在全軍事化的管理以及“十商”理念的引導之下,其內部的“和諧氛圍”與“良好秩序”已經蔚爲大觀。在這裏,連打架都有相關的規則和程序。

  “如果兩個人之間互相不服,可以跟吳教官申請打一架,打到一個人服爲止。”王睿這麼說。爲此,吳教官會在體育課上特意安排出一個時間,而打架的地點就在大家平時學習的教室隔壁。

  今年三月底,王睿和王奇喆就申請打過一架。“我左手一拳打他鼻子上,流鼻血了……公學所有同學都叫好。”學生打架的時候,吳教官也在一旁站着觀看。

  公學裏大家最怕的人,除了鷹爸,就是史老師,他是公學的數學老師。王睿回憶說,一次他勸誡一個男生不要和新來的同學打架,結果被勸的那個男生反倒先和他打了起來。“史老師沒有說安慰我的話,然後對我說了一句,窩囊廢!你這麼大個子打不過他?”還有一次,王奇喆在王睿喝牛奶的時候言語上挑釁了他,他忍了幾次後便踹了王奇喆一腳,史老師知道這件事後對王睿說,“踹得好,以後他再撩,再踹!”

  在這裏,所謂的情商教育與叢林法則達成了一種奇妙的默契。

  “三贏”局面

  對於鷹爸公學,王睿內心真實的想法是,不喜歡,但是在鷹爸面前,都裝的是:“我可喜歡公學了,可愛公學了!”“他假惺惺地問嘛,我們也假惺惺地回答呀。”

  不過,鷹爸公學確實得到了不少家長的擁躉以及學校的默許。王睿在以前的小學就讀時,因爲過於頑皮,屢次被班主任“告狀”。頂不住學校三天兩頭找家長的壓力,媽媽劉英選擇將兒子送到鷹爸公學。

  她連用“走投無路”和“騎虎難下”這兩個詞來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態。“小學老師對調皮的學生是很擠兌的,我們王睿的班主任甚至是召集了班上一半學生的家長,來給我壓力。”“我都恨不得自己大學老師不做了,去做小學老師。”

  王睿的離開對於學校而言,恰是他們無法言說的願望。因小學和初中屬義務教育的範疇,按照法律學校無權要求學生退學,因此王睿一家主動提出的離開得到了學校積極的配合。原先的學校還爲王睿保留着他的學籍,他不隨班上課,自然也不會增加原先班主任和學校的教學與管理壓力,他只需在每學期的期末回校參加期末考試即可。

  這是一個學校、老師、鷹爸“三贏”的局面。

  “待了一年以後,我覺得進步不是很大。一旦換了環境,他的惰性還是很強。”儘管王睿是目前公學內待過時間最長的學生,但媽媽劉英依然對他十分擔憂。“如果把他心愛的東西,比如(玩具)槍啊等等,有時候我生氣了,把它砸了,他就動手反過來打我。”

  除了有對兒子行爲上的擔憂,劉英眼下更爲焦慮的是公學的師資力量。新一年開始已經上初一的王睿,不像公學內其他低年級的孩子,缺一段課回校後還能迅速補上,用劉英自己的話來說,兒子的成績已經到了“再往後退也退不到哪裏去了”的地步。因此,她只得將兒子的學習從鷹爸公學向外進行“二次外包”。

  每週六,劉英將兒子從公學接出,帶他找私人教師補一天課。幾次課補下來,曾經和媽媽關係很差的王睿會主動將自己寫的日記拿給媽媽看,並且對他而言,如今每週六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光成了他一週中最大的期待。

  然而這樣的安排顯然令鷹爸很不滿意。他就此事找王睿談過好幾次:現在你只是每週出去補一天課,如果你補上癮了,以後每天都出去補課,這樣的安排你滿意嗎?自從王睿每週六外出補課後,鷹爸多次將公學的課外活動安排在週六,例如春遊。“他就對我說:‘你看,他們都有的去玩,你就只能去補課。’”王睿撇撇嘴模仿鷹爸對他說的話。

  直到原先的學校同意讓他復學,王睿還是得在鷹爸公學繼續待上一段時間。

  那接下來還會繼續逃跑嗎?

  “我不知道。”他說。

  (文中王睿、劉英、王奇喆均爲化名。感謝南京大學傳播學院教師鄭佳雯、白淨的指導和支持。)

  本文由南京大學新記者發佈

  文字 |徐妙

  圖片 |徐妙

  責編 | 秦旭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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