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003Cp\u003E一個人嘹亮終生,都繞不開童年記憶。我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是“右派”了,曾經在陝南農村老家生活過十年,即便是後來到了小小的縣城,租住的土坯房無門板無窗戶,石板瓦片房子冬天飄雪夏天漏雨,缺衣少穿依然是常事,12歲以前沒有見過襪子,腳後跟的凍瘡成家以後才癒合。最刻骨銘心的是,在我18歲到西安讀書以前,沒有見過地平線上的太陽,更不知道什麼叫廣闊無垠,見到的所有太陽、月亮、星星,都在羣山之間,山巒之巔。\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太陽原來是有大有小的,地平線上的日出日落遠比山裏的太陽瑰麗輝煌。\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從此,我喜歡上了遠方,在我正式成爲寫作者以前,幾乎走遍了大半個中國。\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無數次行走和思考中,逐漸感知到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偉大魅力,感悟到腳步決定視野,視野決定高度,高度決定作品的深度和廣度,其實這也是腳力與筆力的正比關係。我在風雨兼程和煙火磨礪中逐漸褪去了與生俱來的自卑和怯弱,童年賦予我的品質則一直流淌在血液中,多年以後,方萬分感念,敏感、好奇、堅韌、獨立思考,是一個作家良好的素養。\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strong\u003E《阿里阿里》:呈現邊疆普通人的精神高度\u003C\u002Fstrong\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2003年第一次前往西藏,是爲了看風景,2010年受中國作家協會派遣,前往堆龍德慶縣定點深入生活,縣上可以派車接送,但我經常乘坐公交車往返於縣城和拉薩之間,公交車是203和204路。每次上車,所有人都衝着我笑,其實也不是衝我一個人笑,而是大家相互微笑致意。無論男女老少,都會欠着身子讓一讓,我也樂此不疲,擠到他們中間,咧着大嘴打着手勢,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訕,顛簸中不乏有熱心的翻譯,如果哪一句翻譯不恰當,就會引起鬨堂大笑。一位用漢語、藏語、英語在國際學術大會上經常演講的學者對我說,他家有九兄妹,有時候也會餓肚子,但每次帳篷中的糌粑和酥油茶被過路的人喫掉,父母就會高興好幾天,自家的食物能挽救他人生命,是件非常快樂的事。這位出生於1963年的學者,十歲左右在草場放牧時,被工作組動員到內地讀書,後來留學耶魯大學。在我採訪他之後不久,因爲高原病突發,猝死於德國一個學術會議上。\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一次我從拉薩乘飛機回陝西,在重慶經停40分鐘,上來一位內地女性鄰座,滿臉冷漠、焦慮、傲慢,迅速把我從童話世界拉拽到浮躁的人世間,幾分鐘以後,我才確定自己身處何方。我敢說,沒有一張純粹雪域高原人的臉,能演繹出如此豐富的表情和世態炎涼。\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這種反差使我深深地喜歡上了那片聖潔蒼穹之地,把自己融進去,跟他們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傾聽他們的心聲,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我相信真誠和真實的力量。截止2019年先後十次前往西藏,四次抵達藏西阿里。觸動最深的是雪域高原上的萬物生靈,特別是土生土長的農牧民、老西藏、在藏幹部、邊防戰士、援藏幹部,生得艱難死得容易,是青藏高原衆生的常態。\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一位對高原疾病頗有研究的軍醫向我講述,一位年輕戰士非正常死亡,躺在太平間等父母來看最後一眼。戰士的父母從四川老家千里迢迢趕到阿里,母親哭得死去活來,戰友們都去攙扶母親。而那位父親,自從見到兒子的遺體,就沒有流一滴眼淚。過了很長時間,才慢慢走到兒子的遺體前,揭開潔白的布單,仔細地看着兒子,然後舉起右手,向兒子的臉上打去。\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一邊打,一邊狼一般地吼道——你有啥資格死在孃老子前頭。\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父親踉踉蹌蹌向太平間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就順着門框滑下去,兩隻眼角,同時掛着兩滴黏稠的血珠子。\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四十多歲的父母,一夜之間,僅僅是一夜之間,黑髮人變成了白髮人。\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一次,我隨南疆軍區一支演出小分隊到某邊防哨所慰問演出,當時是八月底,冷風夾雜着冰雹,大家都在看演出,回頭間,看見一位哨兵正在執勤,便走過去向他問好。離開哨所的時候,與這位戰士告別,他向我敬了一個軍禮,然後對我說,阿姨,非常感謝你。\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我喫了一驚,睜大眼睛望着他。\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他說,阿姨,你是我半年來見到的第二個陌生人,是我當兵兩年見到的第一個女人。半年前一位首長來這裏視察工作,跟我說過一句話,今天你跟我說了這麼多話,所以,我要感謝你。\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他說自己快十九歲了,來這裏當兵兩年,沒有見過城鎮,沒有逛過商店,沒有見過樹木。寂寞壓抑想家的時候,跑到蔬菜溫棚,看看綠色的黃瓜葉子,紅色的西紅柿,大哭一場,什麼煩惱都沒有了,下次難受的時候,再去溫棚。\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七月草綠,八月草黃,九月下雪,風吹石頭跑,四季穿棉襖,是青藏高原的寫照。缺氧是高海拔地區人的最大敵人,母腹中的胎兒也深受其害。一位邊防武警傷感地對我說,他妻子在阿里地區孔繁森小學當老師,結婚八年來,先後六次懷孕,五次流產,好不容易產下一個男孩,三天後因爲缺氧,在他的懷抱中死去。\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扎西羅布是措勤縣工商局的年輕幹部,他說18歲考到內地讀書,路過拉薩的時候,見到路燈以爲是天上的星星,看見水龍頭源源不斷流出水來,嚇得四處躲藏,抱住柳樹大呼小叫,這花可真大呀。在他廣袤的藏北羌塘家鄉,沒有高過腳踝的植物,不知道樹是什麼樣子,花開什麼顏色。\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楊保團曾經在藏北一個縣擔任分管農業科技的副縣長,花費三年時間好不容易養活了齊腰高的兩株紅柳,這件事在縣城兩百多名幹部羣衆中引起轟動,人們爭先恐後地來看稀奇,結果一株被羊啃食了,一株被尿燒死了。從來沒有見過樹木的當地人,善意地以爲尿能使樹長高,便紛紛給樹撒尿。\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塔爾欽小學的校長對我說,校園裏哪怕有一棵樹,一小片綠草,學生的學習積極性就會提高。\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初秋的一天,我到尼木縣吞巴村走訪藏香、藏紙、藏經雕版藝人,這裏也是藏文創始人吞彌·桑布扎的故鄉,親眼看見人們把破舊的衣服褲子纏裹在粗細不一的小葉楊樹幹上,一株一株,一片一片,從雅魯藏布江河岸一直綿延到半坡上。就在這些小樹附近,在冰雪融化的潺潺流水繚繞中,巍然挺立着多株兩人環抱才能抱住的古老紅柳。\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我被這種景緻震驚了,在這些穿衣服的小樹和滄桑古樹之間站立了很久,全然不顧緊隨身後的野狗和獨自一人的恐懼。那種感覺瀰漫周身,浸進肌體,潤澤心靈。人們對綠的嚮往,對環境的珍重,對生命的呵護,對人自身的深情,需要多少代人的虔誠延續,多少冬去春來的用心和堅守,這不就是一種彌足珍貴的精神和文明嗎?\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巨大的困惑日益強烈,既然人們千百年來費盡周折適應和改善生存環境,爲什麼不遷徙到更適合人居的地方。有福之人不落無福之地,難道他們是無福之人?\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喜馬拉雅山脈腹地有一所小學,全校師生不到20人,一位公辦教師,一位民辦教師,公辦教師也是校長,實際年齡30多歲,看起來則像50歲左右。所有師生住校,一年購買一次糧食,每個月從縣城購買一次蔬菜,一學期見不到一個外鄉人。整個冬天洗不了一次澡,夏天老師領學生到河溝洗澡,有時候到邊防連隊和邊防派出所洗幾次熱水澡。校長對我說,現在一年還能洗幾次澡,老輩人沒有洗澡的條件和習慣,爲了減少蝨子叮咬,在腋窩和襠部各放一團羊毛,吸引蝨子,再多的蝨子都不會太難受。\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我問陪同的縣教育局同志,爲什麼不把孩子送到條件好一些的鄉鎮縣城或者拉薩讀書。\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他指着不遠處的雪山對我說,那邊就是鄰國了,一些地方還屬於爭議區,如果把子女送到更遠的鄉鎮或縣城讀書,家長就會跟着一起住到鄉鎮或縣城,邊境上如果沒有本國邊民居住,會後患無窮。\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望着蒼莽的雪山,我則想,這些孩子是否和他們的祖輩一樣,一匹馬,一杆槍,一個老婆,一羣羊,在邊境上放牧一生,孤寂一生。正因爲他們同邊防戰士一樣,無論大雪紛飛還是赤日炎炎,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放牧就是巡邏,種地就是站崗,一生一世駐守邊疆,才換來了內地的繁榮富庶,和平與安寧。\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那一瞬間,我茅塞頓開,邊疆不僅是名詞,更是動詞,保家衛國不只是口號,而是真真切切的常年相守。一位老西藏對我說,西藏地處南亞和西亞之間,軍事位置非常重要。更加理解了習總書記指出的,“治國必治邊,治邊先穩藏”的戰略思想。\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我把這些經歷和認知寫進了長篇紀實文學《阿里阿里》,原本想寫成小說,但龐雜的素材無法用小說表現,便嘗試着用紀實手法呈現,2012年2期《中國作家》紀實版首發。第六屆《中國作家》鄂爾多斯文學獎授獎詞稱:《阿里阿里》以女性特有的虔誠和堅韌,記錄了阿里人的命運、愛情、信仰、傷痛與災難。\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單行本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英文版由AuroraPublishingLLC(英國歐若拉出版公司)出版,在2018年貝爾格萊德國際書展上,《阿里阿里》塞爾維亞文版由塞爾維亞博特(Portlibris)出版社出版並首發。2019年藏文版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被列爲西藏民主改革60週年獻禮作品。\u003Cstrong\u003E(未完待續)\u003C\u002Fstrong\u003E\u003C\u002Fp\u003E"'.slice(6, -6), groupId: '6715199656755724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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